老营盘（五首）

寒 冰

留在青春里的那些红砖瓦房

飘荡在天空里的起床号音

让大地颤动的齐刷刷的早操步伐

以及那穿透山谷的嘹亮番号

日夜在召唤着我什么时候

能够重新归队

现在 我再次前来报到

只是 除了灿烂的阳光

除了山谷里打旋的春风

老营盘只剩下断壁残垣了

我站在消失的营门旧址上

双手叉腰

一脸坚毅

目光投向远处的沟口

想象着当年的团长就是这样

迎接他打靶归来的士兵

想象着归队的战友带回的家乡小吃

想象着探亲的军嫂离队时的眷恋顾盼

想象着没膝的大雪我依然行进在上哨的路上

想象着立功后向父母报喜的下笔千言

想象着对面山坡上满眼挺拔的雪松

就是等待我检阅的士兵方阵

…….

一个老兵

在片刻的遐想中走过了曾经的军旅

老营盘

二十年后

我在你破落的墙壁上

在消失的营门旁

在这空旷的山谷里

努力找寻着曾经的气息

找寻着浇铸我成长的营养

和奋斗的足迹

我已脱下了心爱的军装

一个老兵

不可能再去号令士兵冲锋

只想在这老营盘找回害怕锈蚀的箭镞

（2015年5月3日）

战友

词典里的解释很平淡

可在士兵人生的字典里

这是一个带有血色的名词

枪炮声中

高贵的如同黄金的桂冠

战友应该是杯陈酿的好酒

只是如果缺少了硝烟的味道

度数就下降了

味道也不再纯粹

射出的子弹

即使击中靶心

也是徒有虚名

很多年不打仗了

战友这份情谊只好在演习场上交流

甚至掺杂了市场的盘算

鸽哨一次次划过天空

这是对士兵最高的褒奖

只是 我渴望战友这份情谊

能够重新注入硝烟的底色

也好让我手中的锋刃

不至于锈蚀

也好让祖国边疆海防的哨位上

随时都有出击防卫的血性

（2015年2月19日）

天山深处的墓碑

墓碑在乔尔玛

我这个后来者

从几千里之外的北京

前来拜谒你的荣光

一条路

让天南海北的人如此牵肠挂肚

除了你沿途醉人的风光

就是你让新疆南北

从此一步之遥

我穷尽所学也找不出

适合赞美你伟大功绩的歌词

三千多个日夜

五百六十公里

万千将士筑就了这条

穿云凿壁，遇水架桥的英雄之路

只是我亲爱的战友

你抡锤的大手

背过石头的脊梁

被雪光刺疼了的双眼

无暇触摸和欣赏

哈希勒根达坂的云霞

巴音布鲁克草原的悠扬

以及巩乃斯河的旖旎

雪崩 塌方 泥石流

让你们中间一百六十八个

年轻而高贵的灵魂

成了天山公路永远的路基

这是四月的早春

雪依然封山

进场的部队还没有开工

但是云衫已经吐绿

雪莲花正在灿烂

在守墓老兵的叙述中

我一个人伫立碑前

只想听听你对父母妻儿几十年的牵挂

只想告诉你国家今天的新貌

沉寂的山谷

游客来去匆匆

只有饱满坚硬的风

理解着你的孤独

欣赏着你倒下了 依然

守望天山的忠诚

我这个后来者

非常荣幸

能够传承你钢钎和铁锤的风格

以崭新的姿态

开始天山公路新的延伸

（2015年2月23日）

鸭绿江断桥沉思

一座铁桥

以残缺的方式记录了一场战争

一半是硝烟

一半是士兵的光荣

在英雄的士兵雄赳赳气昂昂的身后

是一个国家坚强的意志

是一个民族一百多年都没有

享受过的高贵和尊严

是江面上平静撒下渔网的渔民

是建设者日新月异的脚步

是夜色里岸边璀璨的灯火

是人们热爱生活的歌声

这样的太平生活

我们已经过了半个多世纪

在这春风浩荡的日子里

断桥上游人来来去去

我们不应该只是一声感慨

战争残酷

然后拍下一张照片匆匆离去

想想吧

那些前赴后继以英勇的姿势

把忠骨留在异国的将士

断桥就是他们最后的记忆

曾经被炸弹掀起巨浪的江水

现在流淌着和平的阳光

英雄的士兵啊

我该以怎样的方式铭记你的荣光？

江水平静

我想把你家乡的山川，河流，平原

以及草地都镌刻刻上你的名字

让四季的风铃

让蓝天上的白云天天为你抒情

如果这些仍然不够

那就把你战斗的血液

注入你子孙的血脉吧

让一个民族

拥有英雄的情结

让每个人都是勇猛英武的儿郎

这应该是你最希望的传承

（2015年7月18日）

三月

把冬天灰色的日子折叠起来

装进三月明亮的邮袋

没有雨 风中

北方雪是唯一的风景

弯月就挂在毫无表情的枪管上

老兵把感情藏在立起的大衣领子里

用很硬的泪水写着别离

夜里丢失了许多梦呓

说是回家要赚很多的钱

说是要娶漂亮的老婆

说是退伍的季节不是滋味

谁也说不清楚这个季节

别离的心绪是什么颜色

只是在列车汽笛拉响的那一刻

风把边疆的云朵织成无边的宣纸

却画不下这站台上挥动的手臂

还有你留在巡逻路上的汗水

（1989年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