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黄河浪花

《河西走廊》

在黄河以西，你倾斜着

像是在为谁抵挡风沙

你知道，大漠最古老

一种原始的古老

她只有胡杨、多枝柽柳

和一些卑微的生命

风一吹就碎了

就磕疼黄河

但你更像是一条世纪之路

走一走，就满世界跑了

东边是春天的故乡

西边，奔跑的牛羊马儿

比春天的雨珠还多

《我的天山我的梦》

这一座天上的山啊

走过去，一缕凉风吹来

我们就手捧星星

就看见周穆王的“八骏马车”

西王母早已老去

只留下白，玉一样

一个安静的姿势

向我们垂下幸福的光芒

这白一定比纸还薄

比纸更洁净

穿过去，我就是天上客了

《戈壁的疼》

被风吹干了

只剩下斑斑白骨

我俯身敲敲

它铮铮地响着

比铁的响声更清脆

丝路上一阵阵茫茫的驼铃

像女人的歌声

一路唱去

翻一翻，褐色的荒漠漆下

有多少嘤嘤孤魂

在举望明月

而沉静的面容

却还在一页页古黄的纸上

《月牙泉应该是圆的》

像一位美丽的贵妇人

一身金黄

那是你华贵的裙裾

你只身站在塞外

你的容姿清纯闪亮

把大漠谗坏了

它一头扑去

抱住你大半个脸

抱着，抱着……

你们就紧紧抱在一起了

《丝路是一根丝的长度》

从长安出发

向西去了伊斯坦布尔

甚至罗马

甚至比罗马更远

只是一根丝的长度

黄河的另一个方向

张骞量过两次

第一次，他用了十三年

十三年之后

更多的人开始量它

量过二千多年

量着，量着……

至今也没有人把它量完

《走在敦煌的月下》

在大漠中央

并不像你的名字那样大气

你孤零零的

像一枚被春风吹走的落叶

你的湿润

不小心弄湿了大漠

把甘肃、青海、新疆

也一同绿了一回

但无法把瓜州绿遍

在大漠的月光下

春风依然吹着

她吹破了玉门

《莫高窟的飞天仙女》

你反弹琵琶的姿势

那么张扬，那么妖冶

在大漠漫天飞舞

把太阳弹落了

音乐在一堆沙子里

我不知道你在为谁弹奏

为什么反背琵琶

只知道莫高窟在沙漠的高处

我叫它千佛洞

如今，丝路看不到了

藏经洞空了许多

王圆箓毁了不少壁画

张大千也遭人指责

而你从五层低到四层

现在高到了九层

《我看见春天》

在沙石岗上，我看见春天

凉州词渐渐绿了

孤城也在绿

远上的白云吐着花蕾

而足下

把黄河也吐下

抓一把

在手心奔流不止

我听到了波浪的声音

它悠悠远去

是汉朝？不是

是唐朝？羌笛在大漠底下吹起来

《在阳关，我还是不能喝酒》

在阳关，我还是不能喝酒

我只要找着古董滩

把汉朝找回来

顺便去唐朝小憩一回

看一看故人

看他是否把酒泉喝干

是否遇上他的故人

还告诉他，这里也长满新柳

葡萄可以酿酒了

葡萄酿出的酒比酒泉更香

比渭城的雨珠更清澈

《凉州词让我疼了一下》

读着凉州词，我心里疼了一下

就像黄河的波浪疼了一下

把白云也疼落了

白云一落地就发芽

就长出一缕笔直的孤烟

我用它作背景

照一照。只照到蓝天

我站得比孤烟还直

身后，一个姑娘抿嘴窃笑

她举着手。那姿势

仿佛，要把我当一缕孤烟掐去

《在戈壁滩上我看不见黑河》

一朵祁连山的雪花

飘过河西走廊

去了戈壁滩上

雪花是白的

在戈壁滩上变黑了

看不见了

或许，你没有变黑

你在寻找另一个出口

渴望一回奔流

我的身后

黄河依然活奔乱跳

《楼兰，死亡的王国》

一具美丽的木乃伊

一个美丽的传说

一万年太久

我们才五千年

死亡是因为可耻

后羿送去的九个太阳

被埋入坟墓

还圈上七层胡杨木

罗布泊愤怒了

为可耻的背叛流干泪水

从此，古国消失了

踩着她的废墟

黄沙飞舞

我想象着死亡的姿势

《楼兰古道依然那样沉寂》

孤烟不见了，漫天的风沙

遮住了我们的先人

“噼噼啪啪”的撞击声

被楼兰人带走

而汉朝却去了罗马

可怜的士兵

与雅丹站在了一起

古道早已被黄沙淹没

像一个废弃的年号

他们依然站着

后来，他们醒了

从一片古老的木简里跑了出来

《雅丹的由来》

一个女人独自行走大漠

在弥漫的风沙中

迷失方向

她在寻找什么？

不知找了多少个年头

她再也没有回到故乡

她嘤嘤啼哭

滴下的泪珠子比风里的沙子还多

落在地上

一些可爱的动物爬出来

风一吹，它们就不动了

《神秘的罗布泊》

一只大漠的大耳朵

细心聆听

楼兰像一朵花蕾开过

红色早已经褪去

所有的风在吹

吹不下落红

红柳沟一声轻轻叹息

把一个女人留下

她要看看一百岁的新郎

从小海子里

会不会打出一群欢叫的羊

阿尔金的山顶

一群洁白的羊在奔跑

《一个女人站在孔雀河岸边》

一个女人站在孔雀河岸边

河水就清了

一群羊就活奔乱跳

它们回到了草原

留下一枝绿叶

摘一片，闻到了梨香

轻轻甩一甩

水花里

一只孔雀飞起来

《站在博斯腾湖岸边》

站在博斯腾湖岸边

如果学声猫叫

算不算是新疆虎了

如果是

我就顺着湖水的波浪

作一次奔跑

把孔雀带回罗布泊

在红柳枝上安上一个故乡

我们相依相伴

白天，你守着红柳沟

晚上，我守着你

在沙尘里，如果荒芜

我就高高地站好姿势

《西海是一朵睡莲》

一缕烟波轻轻拂过

软软的水光是一杯子酒

我浅浅的醉了

我挥一挥手

云朵从手边飞过

还留下一片笑声

把西海惊醒了

我开始喊她的乳名

尕亚！尕亚！

她滴下两滴泪珠子

白的如玉，黄的似金

她便是一朵睡莲

天山最美丽的女人尕亚

《在西海我要折一根芦苇》

鸟儿啄一啄，秋天乱了

雪白的芦花乱了

西海乱了

西海的女人不慌不乱

她们在芦苇里奔跑

在湖水里奔跑

像小鸟在天上奔跑

还不停地摇着芦苇

望着漫天的芦花

我真想折一根带回家去

让家乡人闻闻

回疆女人

是否真的像香妃那样香

《塔里木河》

一根马鞭甩一甩

一匹无缰之马开始奔跑

胡杨林在跑

一大片一大片芦苇群在跑

慕士塔格冰峰跑一跑

就看见

骑着骏马的塔吉克女人

帕米尔在跑

塔克拉玛干在跑

塔里木跑一跑

天山就跑到天上去了

“得得”的马蹄声

悠悠响着

时而远，时而近

《去托木尔峰》

谁敢爬一爬托木尔峰

我也一定跟着去

我要走走汗腾格里冰川

还要游一游冰面湖

然后，像托木尔峰一样

做一辈子冷血人

把天下的女人冷冻一下

让她们只爱着冰块

像托木尔峰那样

一生只做两件事

爱一次，晴空万里

恨一回，雪浪千丈

《想去博格达峰看雪崩》

你是神的笔架

我们骑着马来了

在大东沟

我想寻找那支神笔

画下博格达雪崩的姿势

热情的哈萨克人

从我的视线里一闪而去

只留下侧影

他们的笑声流入天池

多么清脆而响亮

循着笑声过去

我为美丽而惊叹

我终于明白

博格达峰为什么要雪崩了

《博格达峰》

你是美丽的哈萨克女人

裙裾摆一摆

天池摇晃

把天空也摇动了

你俯身

捧起空旷的草原

天山就欢叫就奔跑

鸟儿也欢叫

挥挥手

摘一朵白云嚼嚼

阿拉木图清香满口

《赛里木湖》

它在一滴泪珠上

把泪珠变成湖水

是哈萨克姑娘累了？

黑暗中，她孤度忧伤

湖边，她的姿势

保持着鸟儿的高度

而周围，群山还是那样白

大西洋依然被风吹着

牧歌在马背上悠悠远去

泪珠还是泪珠

如果蓝是因为深

我就取走一滴

拿去跟大西洋比一比

《达板城的姑娘》

西瓜是甜的

达板城是甜的

达板城的姑娘更甜

没有了西瓜

风是甜的

马车上的男人

一曲《马车夫之恋》

妹妹花儿一样心头甜了

妹妹的辫子

比风更长

眼珠子风车一样

滴溜溜地转

达板城里

马车上的男人鞭子甩一甩

博格达又一场雪崩

《火焰山》

你没有燃烧

如果燃烧

那落日也会燃烧

它的灰烬

吹散后

会是一天星星

星星跳着

你的心也跳着

无垠的空旷

深得像梦

女人喊一声

你们轻轻落进石头里

《吐峪沟大峡谷》

一盏灯点亮麻札村

一座火焰山

照不亮吐峪沟

一个维族姑娘

是一尊神

吐峪沟

就有了千佛洞

麻札村的黄土里就有了神

《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

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

我只是散步

看风景

体念死亡

听踩着沙子吱吱的响声

我不会带任何思想

包括对故乡的一次思念

对亲人的眷恋

甚至，连那只该死的谗猫

和整天在屋子里乱窜的老鼠

我也不会去想一想

如果不小心被玻璃门磕了一下

我就带着麻木的阵痛而去

我会放弃携带任何物品的可能

连一张纸一支笔也不带

饮用水、点心、水果和蔬菜

是最盲目的欲望

带上它们，我将一贫如洗

连死亡也不再平静

带上指南针

是为了方便寻找粮食和一堆篝火

是为了学会走路

学会游戏，学会春天的激动

但黑暗一旦来临

需要火种，需要蜡烛

用力点亮了，风又会将它们吹灭

我会记住一张破烂的纸片

临行前，如果画上一朵白云

我会牢牢记住墨玉的秋天

阿克苏的古堡群

记住红白山

和成片的胡杨林

即使走丢了，我也会

把脚下的沙子踩得吱吱作响

让塔克拉玛干沙漠动起来

《站在阿克苏的北面》

站在阿克苏的北面

我知道，什么是眼泪

风很大地吹着

从古老的地平线上吹来

把最细的沙粒也吹来

在目光深处堆起一片金黄

而我的泪水，依然

纯净，细腻，蓝亮蓝亮

像阿克苏一样清脆

阿克苏的水流着

让每一滴水珠滑入天空

多浪河的波浪

在一片防风林里就满地乱跑了

《她轻轻地弹着都塔尔》

听一听都塔尔的弦音

你也会是一只温驯的黄羊

也会被一个维族女人相拥入怀

女人拥着

你就是一片大草原

草原辽阔

飞着一朵朵白云

风吹一吹

一群黄羊欢叫着跑进白云里

《想念库尔勒的黄昏》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散步

我没有去想死亡

去想那些移动的沙丘

和沙丘下面埋着的骨头

只想着库尔勒

想一想

沙漠就分外地香了

库尔勒更香

挂在树上

落日也香了

晚霞还一朵一朵地红

仿佛被一树的梨花咬了一口

我也被咬了一口

我依然走去

用力踩踩塔克拉玛干沙漠

把头仰了起来

《喀什女人的笑》

吃一瓣哈密瓜

就到了喀什

满嘴的甜汁十分纯净

咂咂嘴皮

把一个喀什女人的笑

也咂响了

那声音多甜

像喀什一样

从哈密瓜里溢了出来

我却长久地站着

仿佛要等待那声笑音滴落

《香妃墓》

从眼前闪去

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是伊帕尔汗的故乡

是一个女人最高的荣耀

我来到她的故乡

只想看看她的家族

和七十二位族人

他们享受着一个女人的福荫

在那座玲珑剔透的塔楼里

夜夜笙歌，天天升平

而塔顶那一轮金色的月亮

仿佛在凄然微笑

我举头仰望

忽然闻到一阵沙枣花香

这里该有一片沙枣林

它们是否该结果了

《胡杨依然活着》

也许，最古老的是叶子

浅浅的绿意

没有理由黯然神伤

如果忍受是一种幸福

绝望会更加凄美

但你站在荒凉的地平线上

像一个女人

三千年过去了

仍站在三千年以前

只有一种姿势

风沙吹过来

把三千年吹黄了

也没有把你吹动

甚至心跳，甚至黑暗

三千年不倒

三千年不死

三千年不朽

一万年的等待

还不如迎风而立

在孤寂中

一生只聆听一次

《红柳是红色的》

如果让红柳再红一些

是否就是火了

是否能把沙漠点燃

如果遇上风

红柳花就会变成云朵

飘满天空

把荒凉的暮色飘红

暮色一片绯红

它们也会像落日一样

停在金黄的波浪上

《我的阿斯塔那》

该是月亮升起的时候

我看见花了

她摇着，风也摇着

像跪乳的羊羔

没有睡去

只是被黑暗惊了一下

她微启朱唇

一撇嘴

把冰凉的天空吐落在旷野里

《坎儿井的印象》

因为渴望，你成了老祖母的拐杖

古旧的岁月春天的声音

在吐鲁番的低洼里低到最低

甚至飞不出泥土用去羞涩

把藏在肺里的轻狂也张扬一回

只能像暗藏的情人将满脸桃花隐去

让心血流着，向一株草流去

像葡萄藤一样蔓延，栓马桩就绿了

马的嘶叫也绿了，它在奔跑

一滴水珠真实得像一枚种子

《吐鲁番的葡萄还没有熟透》

葡萄里的吐鲁番啊

光一样，一枚绿色的珍珠

水一样，但浇不灭火焰山

风一样，比爱情更安静

风是大地的

葡萄、坎儿井、飞鸟

和海以下的艾丁湖

是风的

空荡荡的葡萄架下

一滴滴水珠正等着我们

而风中的女人

开始想念达坂城了

或许，还不是美酒的季节

我连忙拍下一张并不清晰的照片

《骆驼和骆驼刺》

骆驼走了。沿着丝路

它驮起沙漠

让每一粒沙子都清脆地响着

像驮着黄河的波浪

悠悠远去

金质的声音黄土一样亮

黄土一样细腻

落在黄沙里

它就是骆驼刺了

长出来它就扎疼你

扎一下，血红得耀眼

沙漠也会流血吗

是否一样红

我不明白

骆驼为什么就不怕疼

《我所见到的长城》

那是一条苍老的背影

佝偻着

绵延万里

二千多年了

也不曾见她抬过头

《站在长城上，我看见一片雪花飘过》

踩一踩，一脚踩着了秦朝

另一脚踩过几千年

枯黄的关内枯黄的炊烟

还有枯黄的吆喝枯黄的影子

一起爬过慌乱的衣袂

把一张枯黄的纸片翻转了

剑光噗然。纸片像疲惫的剑客

我轻轻按住，留下痛楚

转身过去，眼前是一个女人

而更远的地平线上一片雪花飘过

是关内还是关外？

是一个古老的传说还是梦寐？

也许，它是一枚种子

从女人的哭声里不小心颠了出来

身后，一群牛羊正快欢地奔跑

《不肯踏过一段长城》

一直站着，不挪动自己

不肯踏过一段长城

不肯踩疼了它

它像是骨头

一生也不曾安静

像一个老人

在满纸的烟雾里沉睡

我不知道，它满身浮尘

抖一抖，会不会落下

数千年前的泪滴

是否浸湿大唐的长安

今天的长安大街

如果踏过去

是否也和我一起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