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黄河之水

《听着黄河水长大》

我听到流水的声音

远处是一个孩子

他站着。一群水鸟扑棱棱地翻飞

偶尔一两片羽毛落下

或许，我就是孩子

在流着泪水

聆听秋天

和风一样沾满灰尘

可我是一片白云

在她的早晨悄悄长大

《青藏高原》

那里，蓝天照人，白云拂心

阳光是雪做的

歌声在一垛垛草里

那里，土地上有青稞

桌上摆满古突

风里一群群牛羊

那里，堆巴星像水一样

雪顿节是一盅奶子

哈达飘一飘

黄河也飘了起来

《恭祭河源》

康熙帝误会了

乾隆帝不负苦心

他指一指

卡日曲从几个泉眼涌出

一条最长的血管

终于有了长度

一根最最短的炊烟

终于有了神

几柱香火点亮了巴颜喀拉

神没醒

星宿海有点苦

《星宿海》

你是海，但没有海的浪花

你是宁静的

眼神里是深深的黑色

在每一团黑里

有你神秘的呼吸

有你的方向

你是命运的方向

向东向东

从一个海走向另一个海

历经了几片残雪

《巴颜喀拉》

巴颜喀拉

一个富饶的名字

但又是黑色的

多情得像一个女子

春天是你的泪腺

泪珠里

跑出一群群牦牛、绵羊

再跑一跑

去了星宿海

从此

你的脸庞一片菜黄

《卡日曲》

难以想象，你的红色里

几眼破洞就让你横空而出

但蒙尘了数千年

无法抽出铜质的锋芒

只有在一沓沓纸上写满孤独和忧郁

咆哮万里，摧倒了龙门

是不谙风情？

或许，你只是一块破布片

星宿海也破烂了

跳动的心也破破烂烂

而你的身姿

总是那样小巧玲珑

小得被人淡忘

《鄂尔多斯高原》

你是河套人的马背

河水洗一洗

你就是高原了

就可以看到成吉思汗

还有他的金霍洛

他终于停止撕杀

他终于归来

他的身后

依然只有青青碧草

只有奔跑的牛羊和马群

只有蓝天白云

只有风

风吹来吹去

把大河吹弯了

《桌子山》

一张河套人的桌子

搁满黄河的浪花

河套人不见了

浪花变成蒙古的羊背子

回族的麻花

甘肃拉面

陕北的羊肉泡馍

还有山西的烙

最后，变成一朵朵白云

在天上飘着

仰仰头，我听到了

河套人的笑声

《黄土高原》

把戈壁扔在戈壁滩上

把所有的黄给了黄河

像一位跌倒的老人

禁不住一捏

只留下受伤的姿势

但你不是落叶

你的破烂

只因为高原颠了一颠

《丝绢一样的黄土塬》

董志塬，洛川塬

你们挺立着

俯视八百里秦川

给一杆秤

你们就轻了

放在水里染一染

你们就黄得发亮

风里吹一吹

山丹丹花儿就开了

金灿灿的麦粒一落地

你们就飞起来

《依玛尼！请往前看》

我想写写西海固

用一支自来水笔写

写一写，她就湿润了

还不止

我要把她的每一粒泥土都写满水

长出的庄稼

就会绿得像水波

金黄的土地就跳着奔着

会溅起一朵朵水花

如果可以，我就为每一个人

每一个地方

都写上水的名字

让她的人民富得流水

笑声比流水更清脆更明亮

快乐地把脚下的黄土踩得沙沙作响

风是热的。我就把高原

写满河流，把山川写满森林

把天空写满浪花

在地平线写上母亲的乳名

一定

不写水窖

从此，我举起右手伸出食指

向每一个人招呼

都能听到：

“依玛尼！请往前看”

《是的！我必须写水窖》

水窖盛不下天空

盛不满四季

盛满的

仅仅是一场暴雨

如果没有暴雨

它就装一些水断头喊叫水的声音

让你听着就心颤

然后，把大沟子背来

那沟是苦的

苦得连牲口也瞅你一眼

到了冬日

奔忙的人群

比山里的雪还多

像雪一样飘进大沟子里

水窖内，春天就涨了起来

《山凹里的雪花》

西海固的雪为什么只停在山里

为什么白得像纸

还薄得跟天一样

抵不住一阵风

轻轻一吹

就漫天碎片

在风中飞着，像花

越飞越白

而山像一座大坟墓

一大片雪花就去了山凹里

一大群人去了

他们要背走死亡的样子

《大沟子的苦泉》

站在土坡上望望

大沟子弯了弯

一低头

它弯进了绵绵不绝的黄

土坡上的人也黄了

还依然站着

风吹来的时候

他的手缓缓举起

迟疑着

突然用力一抓

仿佛要把风也撕下一个口子

后来，他去了大沟底

用罩列捞着

大沟子是甜的

用背斗背着

大沟子就苦了

《西海固的女人》

一滴水不走

打不湿西海固

一个女人不走

泪水流满大沟子

大沟子深男人的心不深

在大沟底

女人低头捞一捞

罩列都是甜的

仰头望一望

男人的心啊比天还大

她再也见不着天

《西海固的黄》

西海固揪心地往黄里黄

贴近了

她就往你身上黄

笑一笑

她就爬到脸上笑

我知道，她满身是金

沟沟壑壑装满金

地头刨一刨

那土豆滚圆滚圆的

像一枚枚金蛋

金黄的甘草壮得像金指头

往风里走一遭

你就身披黄金甲了

只是，这太沉了

一滴水一片云也嫌重

再加一滴泪呢

我看见她在黄河的波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