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青人​(组诗)

作者: 2015年07月02日17:13 浏览:900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题记:
穿青人,一个神秘的未定民族,主要分布在贵州西部的毕节、安顺、六盘水、黔西南、黔南五个地、州、市所属的二十多个县,第五次人口普查约六十七万人。 ——题记

穿青人(组诗)

文/徐源

 

 

<遗失的三把头>

 

第一把 是我们朝拜的天

梳在高贵的头顶 把五显挽成叛逆的椎

第二把 是我们安身的地

梳在神圣的脑后 弯曲如躬耕的犁铧

第三把 是我们的今天

梳在艰苦的额头 露出深浅不一的纹

 

没有镜子 让我们看到自己 回到过去

那些腐蚀在风雨中的脚印 无人收藏

刻在骨头上的痕迹 歪歪斜斜

不成一个能记载的字 我们将到哪儿

去寻找埋葬在高处的祖先

没有尸骨的祖先 只有一捧厚重的泥土

 

在空旷的时间 对着厚重的大地

喊得撕心裂肺

哦 这一个梳着三把头的族群

身披夜晚 提着马灯和头颅

向黎明的寨子走去

 

<老辈子话>

 

这痛苦 小到一块石子坚硬的痛苦

这痛苦 大到一片天空荒芜的痛苦

 

老辈子话 我们已变成虫豸的嘶鸣

在空荡的山谷中 和农事一起 随风惊起

汩汩的溪涧 在长长的时间河床

逐渐腐烂 这神的水 神的语言

 

回到泥土 有禾苗拔节的声音

古老的穿青人 嗡嗡而来的宿命

它飞到我的头顶 阳光轻轻蠕动的足迹

老辈子话 躲在暗角

像多年没有冒出脑袋的那一株小草

 

没有一种痛苦 比丢失自己的语言痛苦

而我们忍辱负重 继续祖先的漂泊

像背井离乡的游子 彻彻底底

说不出一个与之相协的词

多么的可悲啊 这一群回到故乡而失去乡音的人

多么的可悲啊 这一群回到大地而失去土壤的人

 

这痛苦 是一个人外向弱小的痛苦

这痛苦 是一群人内心庞大的痛苦

 

<娘叫千里>

 

盛一碗陈旧的稻谷 在一枚鸡蛋上

嗅到佛香的青烟 迷拉的灵咒

遗漏在远方田埂上的三魂七魄

别在山前山后转游 来护我的

 

虚弱的躯壳 凹陷下去的情感

被荆棘封闭的家园 那条唯一

通往门口的小路已隐藏在月亮身后

竹卦打下 注定了我今生

 

或许只是一粒小小的灰尘

娘叫一声 一山穿过一山

一海接着一海 草闻风飞翔

空旷的尘埃 开始明亮

沉睡得最熟的那一粒 从麻痹中惊醒

 

娘叫二声 夜已央 深如一碗净水

我收拾起镰刀和花箩 收拾起偷来的南瓜

父亲的胡茬 亲人们的影子

声音越来越大 为我而撕心裂肺的人

 

越来越苍老 越来越瘦小

娘叫千里 第三声 我风尘仆仆

从长满老茧的手 捧着的鸡蛋上走下来

走到我的肉体中 走到我的时间中紧握稻谷

寓言 咒语充盈眼眶 如果我不小心

 

走失 记住我的乳名 请为我叫魂

我的三魂七魄

将在你们的呼唤中 带着一生的诗歌

如期归来 护身护体

 

<生命之树>

 

我落地而生 长得瘦小

襁褓里吮吸未知的命

需要一棵花树 让灵魂在上面

寄生下去

 

栽在右侧的菜园里 栽在三岁

我多病苍白的春天

栽在我差点就离开这世界的凌晨

鸡叫一遍 树形成

在山歌的风水中

获得一把锁住生命的铜锁

 

日子在它的枝上 长出了

新的叶 两三小片 多么拮据

每天早晨 我去看它

看我自己的另一半 看阳光

忽略过的背面 颜色浅一点

 

树在 人在 消亡的誓愿

于尘封中萌动身子 掀起灵性

我很高兴还能像它一样

抓紧一把泥土 这个凸起季节

逐渐显现出人生的面孔

用时间 涂抹在粗糙的爱上

 

我终于穿过童年了 童年被抛弃在荒草里

穿过青年和中年 穿过暗流的藕粉

暗流的鸽哨的叹息

在淡泊世态的眉毛间 穿过所有

 

在我的村子 一个人对应一棵树

多为果木 老来砍下

做一个枕 放在棺材里

闭上双眼 返回神的子宫

再去酝酿来生的艰辛和幸福

 

<救苦解结>

 

把腰弯低一点

为逝去的亲人 守护凡体

超渡亡灵 也为我们还能在这世上

看春夏秋冬轮回 救苦——

 

一本经书的长度 穿青老道士

额纹的长度 一生的长度

手握佛香 绕着老屋 绕着自己的根

把家门前的路 踩得更加深陷

望山裙在风中 载不住

流连忘返的魂魄 昔日的笑脸

我们的身前 是活着的光阴

我们的身后 是活着的影子

倒着走回来 拾起所有悲伤

回到起点 拉掉棉线的活结头

改变死去之人的命运 他升入天堂

我们移动 在黑白之间

在停止与继续之间

 

把腰再弯低一点

手持映红幡 身着青衣

身上的每一根骨头 安装于何处

在这条路坎坷的地方

为朦胧的命运解结

 

<过血河>

 

过了这条河 你就回不到阳世了

过了这条河 你就回不到故乡了

 

那一生的炎凉 屈辱

你抖了抖 落在漫长的黄尘路上

现在你很安静 把多年的爱恋

系在奈何桥的木桩旁 流最后一次泪

咸咸的风 咸咸的烟雾弥漫着

你渐消散的身影 渐消散的声音

多么美好地停留在家门前的老树上

 

过了这条河 你就回不到阳世了

过了这条河 你就回不到故乡了

 

你最后一次回头 望见所有人

他们活得幸福 已把你忘记

你却每一步 把他们更加铭怀

多年以后 你在对面亲切地呼唤

却无人听见你的声音

 

<忌见生人>

 

我需要三天时间

把自己孤立

站在这个世间的边缘 冷漠地想

来时的路和去时的路

我们最初的根 和 最后的根

 

走进泥土的人 获得了自由

从土壤里钻出的人 还要戴着枷锁

在虚伪与阴谋之间 不停地舞蹈

 

悠闲被捆在悠闲之上死去

忙碌被忙碌打磨细小死去

欢乐被欢乐丢在水中死去

悲伤被悲伤举过头顶死去

 

我坐在封闭的屋子

等待下一场人生

重新获得孤独与美好

安放在 良心的胸口

 

<跳菩萨>

 

丢弃唯美的东西

比如花朵 太阳 也丢弃那些

我们举过头顶的粮食 炊烟

水井 和温暖的村庄

 

颂扬吧 颂扬生活在肮脏

灰暗 隐秘之中的 光明的

神圣的 不可诋毁的光荣的阳具

羞涩的 忍辱负重的

被诗歌掩霉的 繁衍子孙的伟大的阴部

 

崇尚土地的人 崇尚永恒的性

崇尚我们身上流淌的血液

在堂屋 纯洁的地方

虔诚的跪拜中 鬼是善良的

望着我们 深爱着祖先

深爱自己的家园

 

每一个子孙 都有一个菩萨在庇佑

大慈大悲的五显神

指引我们 沿着青赤白黑黄

五路火光 一路返回

在最初的路上 找到唯一的见证人

 

消亡的老辈子话

三把头 三节两袖衣

我们都深爱着 我们在暗角哭泣的根

 

<抛水饭>

 

那些客死他乡的人 进不了堂屋

那些正在赶来 累死在半路的人

进不了堂屋 那些伤亡的 凶神恶煞

离开的人 进不了堂屋

 

那些变成骨灰的人 在宁静的夜晚

漂浮 通往故乡的小路上

彷徨不前 看月亮下的村庄

被镀得银白的老屋 银白的农具

坐在院子里的 母亲银白的晚年

那些心酸的人啊 进不了堂屋

 

他们喊得凄凉 风吹过这潮湿的叶子

远处的尘埃落在母亲脚下

他们拂过这张苍老的脸庞 轻轻地

舔干岁月遗留的露水

那些爱着亲人 爱着家 爱着草木

爱得太深太深的人 进不了堂屋

 

这个被他们抛弃在阳世的老人

每天晚上备好水饭 向他们去时的方向

小心抛去 像小时候给他们喂食

吃饱了 他们才会继续生前的流浪

睁着天真的眼 让母亲挂念

吃饱了 十年以后 他们才会回来

像夜夜这屋顶上空的黑云 他们的胸下

罩着亲切的故乡

 

那些在昨天迷路的人

他们多么怀念今天

 

<指路碑>

 

小孩生下来

如果常生病 要在十字路口

为他立一块指路碑 碑上有

我们无法破译的字符 阴阳先生的法咒

鸡毛 血和未知的阳光

 

我的指路碑立在大黄坡的叉路口

我年幼时背着洋芋走过这里 我对小伙伴们说

这是我的碑 你们别乱动 我放下背箩

在这里换气 抹掉一把一把的汗水 静息

指路碑向上 是二月包包 要一个钟头才能爬到

指路碑向左 是大石厂 平平的走过去

也要一个钟头才能到达

 

我渐渐长大 身体也强壮了

一天 我的指路碑 被一头路过的黄牛

不小心撞碎 母亲说

牛是菩萨的化身 它的选择我们要敬重

于是 我把指路碑移在心中

在一株苞谷天花上继续长大

 

如今我已成家 有时坐在屋里

像小时候一样 摸着胸口 这是我的指路碑

向上 是渐渐粗黑的胡须 而立之年

要一个钟头才能走到 向左

是被置放在枕边的老屋 是我的故乡

是一段段零乱的思念 也要一个钟头才能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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