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罗尼①带着狗去了集市

留下蝴蝶看守花园

五色梅有十二个花蕊

紫色、红色和锦黄

花儿吐出金粉

染得蜜蜂儿两脚金光闪闪

2

明天是巴金花的婚礼

花的皎白让月亮感到羞愧

红色的洞房，鲜艳耀眼

我特意去拍照留念

黄鹂是新娘的闺蜜

婚礼上要演唱第一首曲子

3

太阳豢养果园里

模样儿温顺又美丽

光芒是它的乳汁

流淌在南坡上哺育咖啡

长茅草经常偷吃几口

①：咖啡园主

4

果园是音乐的池塘

清澈见底

鸟儿常来沐浴

黄鹂打扮得最为妖媚

入园后都默不作声

生怕惊醒了旖旎中的涟漪

5

一对儿年迈的石栗

傍晚时相互依偎

背对着落日

瞭望大海

仿佛海是它们的儿女

很早前在山脚下成家立业

6

朝北

JIKO港的蔚蓝热气腾腾

更远的海托起钢的断口

感染着玄武岩的坚硬

从浅灰到靛蓝

配方由波涛选择

7

风是果园的左邻右舍

随意来来往往

沿着矮墙、篱笆

以花为界，或者

忽而猫着腰

掠过一片草尖

8

幸福的日子

开出咖啡花的模样

纯粹的日子

陪伴青果们舒心成长

苦涩的日子

沉默在黑褐色的咖啡当中

9

木盆下扣着几颗石栗

用它来占卜丁香收成

我随意抓起

扔在熏黑的木桌上

恣意滚动的黑，最后落成

猎户座的样子

10

独幕剧开演了

主角、配角都是萤火虫

剧情讲的是星星们如何复仇

复仇后又产生了爱情

演技高超，惟妙惟肖

果树们看得莫名其妙

11

刈草机连蹦带跳

甚至有点儿胡闹

老罗尼抽着烟斗微笑

嘴里哼着没有词的歌谣

整个下午，狗

撕扯着荒草甩头

12

西侧屋檐下的铁槽

伴随流淌的雨水颠着脚尖

东侧屋檐下的竹梯

等到采集果子时伸腰

我坐在南侧屋檐下看海

手中的笔记本里未写一个字

13

沿捷径走进丁香林中

露水抓住裤管喊我

罗尼从不知道这一秘密

他总是干涸着嘴唇呼唤爱犬的名字

“哈利、哈利②

Ini Tidak Ragu！②”

②：罗尼爱犬的名字

②：印尼语：这里不许犹豫

14

雨后，泥土中

布满兽的脚印

猪獾、野狗、赤猴

侥幸是唯一可骄傲的方式

撤退时的慌张

不断刷新危机的纪录

15

没错，可可降临的方式

无需恭维，我尝试着

用溢美之辞尾随其后

打开时，一股奇香证实了我的聪明

单纯从窗缝望去

太阳像被囚禁的头颅

16

紫绒花仅靠吮吸露水活命

美丽有何用哦

樱桃似的色泽

漫步在云雀的哨声之中

看见太阳就眯起眼睛

假装成残花败柳

17

果园里堆满了爱情

像北方屋檐下堆满柴禾

成双成对的云朵

雌雄异株的桄榔

唯独月亮，在椰树梢

想一首孤寂的哀歌

18

阳坡上

突兀着暗绿色的裸石

侏罗纪最后没落王朝的子嗣

隶属玄武岩家族

千万年后，沦落成

咖啡园的门客

19

嫁接，让疯狂

上升一个台阶

我看见

青枣的胳膊长在柠檬的肩上

犹如太阳顶着月亮的头颅

让光芒获得双倍的收成

20

海雾给果园捎来口信

想把湿润延伸到丛林的每个角落

丁香没有答应

干燥的阳光，清爽的海风

是它的最爱

咖啡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21

我坐在木屋下的竹梯上

听舒伯特的夜曲

忽然觉得

矫情也可以当做面具

戴在天籁的脸上

好在果园没有这类文明的进程

22

火烬堆的上方

挂着一束丁香

七株、或者八株

干瘪、黝黑

想想从前的娇嫩、艳丽

奇香的骨

23

小木屋前

种着几株讲道理的菜蔬

浅显、直白

象日常用语

比如谢谢、不客气

比如白椒、芦荟

24

刈掉荒草的果园

有卸掉盔甲后的轻松

荒草在地皮上枯去

新芽从下面窜了出来

绿色的火苗

要与果树们分享阳光、空气、雨水

25

戴花头巾的蜜蜂

给小蜜蜂们讲童话故事

头顶的菠萝蜜

听得惊心动魄、热泪盈眶

小山雀姗姗来迟

却饱享结局的完美

26

我从咖啡树下窜过

白雪般的花蕊正在起舞

雪是什么

花蕊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拨浪鼓是什么

花儿想去中国的心都有了

27

酒的耳朵伸得越来越长

从酿酒坊到桄榔树梢

嗜酒者幸运啊

留下地址姓名

如果地址恰巧与果园重合

那就摘下一颗含在嘴中

28

丰乳般的山凸

果园只霸占了三分娇柔

氤氲之于云雾

都想裸而不露

风水宝地一言概之

俗了，俗透了

29

北纬零点七度

没有地址，没有邮箱

东邻大海

西依峻岭

果园里豢养着两只宠物

太阳、月亮

30

路旁的芦羽

总能弄出点隆重的动静

三尺高的身段

却往云端里高耸

垂下头

谦虚得让人蹊跷

31

清晨，罗尼用他的驼背抗住乌云

“我知道他是谁”

在果园的最高处插上一面旗帜

上面飘扬着竞选者的头像

“瞧，这几对儿孪生兄弟”

“瞧，这几幅厄运的脸”

32

苍老的果园

从不招惹痛苦、忧伤

天堂鸟葬入时

静谧前来念悼

牧师只会用腐朽的语言驱逐痛苦

宛如身临其境

33

一段儿陡坡

让我尝到攀登的滋味

同样的滋味

风尝到的最多

它爬到了山顶这把太师椅上

翘起二郎腿接受蜗牛的恭贺

34

绿色，疯狂的家伙

不分昼夜地工作

园中的角角落落

刚露头的蘑菇

都成为它要奔波的前途

并为之拼命

35

槐花盛开的日子

野草们举手打着招呼

它们知道

花瓣、花蕾都是美的征兆

哪怕美曾经让它们漏洞百出

无地自容

36

是啄木鸟打的小报告吗

出轨的小树杈们

被天牛纠缠到呼吸不畅的地步

有没有路过的百灵叮咛

兴高采烈的事儿应该藏在心中

而不是显摆成蜜的样子

37

左撇子的蜘蛛

却用右脚在门框上织网

无事生非啊

会有多少翅膀投石问路

老罗尼拨开头顶上的丝

嘴里念叨，不可理喻

38

叶尖上的雨珠

星星们的特使

空降到园中

监督有多少彩虹假寐

有多少耀眼的瓢虫

诱惑着侧影走火入魔

39

柠檬吹着亮黄色的口哨

想飘香自远啊

可是这少白头的山雀

哪里容得下莫名其妙的音调

从早到晚地唱

只打了一个小盹

40

每一颗石栗都想早恋

蝶不答应

蜜蜂们捷足先登

声东击西，或死缠烂打

直到甜言蜜语

酿出甜足蜜脚，金光闪闪

41

小黄雀躲在桄榔果里

雨滴有点着急

酒从桄榔果里溢了出来

雨有点儿醉醺醺的：

“雀儿唱支歌吧，

我给你一个银币”

42

园子里飞出三只蝴蝶

身后跟着三个采野果的少女

手中拎着篮子

甜蜜溢到嘴边

曲儿穿过牙齿

像翻越栅栏的猫咪

43

刚刚学会撒谎的螳螂

给身边的小螳螂炫耀

“我的老师来自中国

他们说：前方有蝉，后方必有黄雀”

蝉与黄雀听到时

万分惊愕

44

一个月中，总有几天

月亮要离园出走

避开银河

枕在独弦琴上

在太阳的眼皮底下

酩酊大醉，月事不醒

45

摘下可可

剪掉全部新枝

剃光头的树，忽然觉得

日子原来可以如此轻松

就像可可豆卖掉之后

一沓钞票塞进老罗尼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