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 牙

          
如何让一张嘴获得新生？

时值中年，许多事他不再轻信

但他相信无所不能的现代技术
相信镊子、钳子和麻醉剂

不费吹灰之力，牙科医生就轻易拔掉了

那些锋芒毕露的尖牙。那些

做贼心虚的龋齿。那些

面目全非的过去

堪称完美地配型，恰如其分地嵌入
全烤瓷的假牙。价值不菲

洁白、整齐。有着工业整齐划一的相貌
在外人看来，那些牙齿
比真的似乎更真一些。就连那
唇齿之间重新说出的词语
似乎有着更深的可信度

但是且慢！
每天深夜，入睡之前
当他取下假牙，放在桌子上
当他习惯性地摸一下
一无所有的牙床
生活一下子就露出了
比原来更深的破绽

面具店

商店里摆满了各色面具

红脸的，花脸的，当然也有

白脸和黑脸的。有一些荒诞诡异

也有一些，庄重严肃

“随便挑一个吧，先生

戴上它，你就可以发现

另一个全新的自己……”

店小二似笑非笑，是众多面具里

最常见的那一款

“我用了四十年，打造了这副肉质

面具。如今它皱纹纵横。颜色斑驳

我也累了，我想摘掉它

可我怕熟悉的人们认不得我……”

这个中年男人，在面具店里

左右踌躇。他曾经幻想着

能拥有一副惹人瞩目的面具

现在，这一切似乎触手可及——

而他开始犹豫。他内心的镜子

在物质的洪流里，正在

迅速破碎

就诊记

“我感觉很不舒服，医生

我肯定是病了！”

“那么，请说说你的症状吧！”

“少年时，我曾吞下太多的

赞美和宠爱。经常逃课

我曾偷过小朋友的玩具

用弹弓打碎过邻居家的玻璃

给一只麻雀浇上油，看着一团火

在天空里跌跌撞撞地飞”

“你的各项生理指标都正常”

青年时，我经常痛饮自私的美酒

也沾染过狂妄的毒

我曾经爱过一个姑娘，但不满足于她

舌尖上有限的甜

我想摇身一变，成为众人叹服的偶像

拥有自己的骏马和疆场”

“但你的各项生理指标都正常！”

“现在已是中年，我的口袋里

有着足够的金币，掌声和玫瑰

我的父母健在，儿女成双，可我

还是觉得空空荡荡，半夜会忽然惊醒

在未知的道路上狂奔，无法停下来！”

“这种病，医学上没有好的治疗办法

不过，你可以试试这个古方：

闲情一克，书香五钱，舍得一两

以星空为药引，用清风煎服

如此，不出一载，即可痊愈！”

嫌疑犯

给孤独失意者

送去干净的纸巾和语言的创可贴

给街头流浪者

赠予回家的道路和意志的维生素

给那个操场上奔跑的孩子

指给一片蔚蓝的天空和可能的远方

给脚手架上挥汗如雨的民工

虚构一片遮阴的白云和故乡的田野

这还远远不够！

我还要给那白日做梦的人

送去醍醐灌顶的惊雷

给小肚鸡肠的算计者

给予他们渴求已久的利益和好处

如果和多年前的仇人狭路相逢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相视一笑

但我不会容忍那些传播谣言的人

要让那无孔不入的风，立刻停下来——

其实，我只是一个差点就要缴械投降的失败者

暂时隐匿在这苍凉的人世

孤独传

“你侵犯了我的孤独

一些赖以存在的能量，正在消失……"

千里之外，河流开始涨潮，汹涌

有着决堤的危险

“我将选择闭关

拒绝和这个世界和解”

哦，黑夜里持烛

给自己照亮的人，她看到了命运的方向

“我必将与自己为敌

以获取活着的真相！”

在这众声喧哗的时代

她兀自豢养着十万亩孤独

每一株孤独，都还在持续生长，分蘖

有着豹子的斑纹和质地

诗人之死

杀死一朵白云

你会用什么样的方式？

是用狂风的刀子，还是

闪电的鞭子？

最好还是用一匹叹息的词语吧

许多年前，我就这样被杀死过

推荐语：

假牙、假肢、假胸之类，是人类这种高级动物才有的，其他动物类好像是不会自己给自己弄上假器官的。假装上去的东西，虽然和天然的、本真的、生命的东西相违背，但在人类身上，有时候它又成了延续生命的必要环节和步骤。像这首诗触及的“假牙”，它在真牙缺失或不起作用时是可以发挥替代作用的。此诗开头，以“如何让一张嘴获得新生？”的问句直接进入，便肯定了假牙的功能。牙的质量关系到人的生活质量。人的衰老一定意义上是从牙齿开始的，芸芸众生大都脱不了用假牙的命运。当假的牙进入真的牙床后，如果真的能够焕发出新的有力的生命，那是人类的幸事。果能如此，诗的结尾所说的“生活一下子就露出了/比原来更深的破绽”的命运结局也便可以改写。此诗题旨虽然稍显简单，但还是较为逼真地表达了一种体验和感受，语言也比较简洁准确。（杨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