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怎样把一个人带走的

没人告诉我

夜是怎样把一个人带走的

这个世界人太多

每时每刻，我都感到人在消失

其实这并没什么奇怪

奇怪的是夜把人带走时

总从我的窗外经过

并故意制造一些声响，让我听见

一直亮着灯

并在灯光下反复确认自己

是否真的存在

柳絮的轻飘来自眺望

草的微动已消化不了

我的忧郁。河水带走鸟的影子

留下的两岸开阔、空旷

涂满阳光、阴影和零星的绿

柳絮的轻飘来自眺望

荡开的水纹，消磨着

云朵的倒影。风吹乱世事

消失的石头留下的间隙

刚好让我从草丛站起来

用额头触碰高处的星光

啄食山顶寺庙残余的钟声

绿在夏的脉管哗哗作响

越长越高的树，每一片叶子

都是一块伤疤，在阳光中

闪烁。道路在山腰中断

涌动的人群像一个个煮沸的水泡

不一会儿就会冷却为岩石

让山更高，更加峻峭

只有乌鸦能飞上去

啄食山顶寺庙残缺的钟声

在不远处形成一个湖泊

花让世界停顿了一瞬

我继续奔走。鸟一回头

便倒出心中的一切，羽毛

幻为阳光。稍作迟疑

河水就会超过我，在不远处

形成一个湖泊。蓝色的湖泊

安葬了船、水鸟和波浪

我绕湖一周，没有一块石头

肯收留我偷来的灵魂

引诱对面的铁树开花

早晨起来

我就在帮神说假话

引诱对面的铁树开花，让其它人醒来

开始一天的生活

夜晚睡觉

我还在帮神说假话

蛊惑远去的亡灵回家，让萤火虫低飞

照亮远处的山脊

整整一天

神都笑不露齿

它拉着我的衣角走路

像一个盲人

正一点点篡改这条江的记忆

防洪堤上的石板路

是为病人，或者是为感觉有病

尚未发作的人设置的

慢行，疾走，跳舞，太极……

像五花八门的药

不知其中有多少假冒伪劣

在鱼目混珠。越来越少的江水

越来越黑，漂浮的垃圾

沉淀的毒素，正一点点篡改

这条江的记忆。人与江

就这么挨在一起，很远又很近

一个人跳入江中

就变成一滴水；一滴水

溅上江岸，就变成一个人

只是跳入江中的人变成的水

是病水，溅上江岸的水

变成的人是病人，在石板路上

来回奔跑，让石板路

凹凸不平，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安静得像一片过期的药

其实有很多人

不必记住，他他们渺小,卑微

稍纵即逝，却让这座小城

为他们活着，在与时光的对峙中

耗损粮食、水泥和钢筋

耗损音乐、咖啡和灯火

慢慢衰老。我只是一名失业的焊工

拿着焊枪,在这座小城

愈来愈大的缝隙间，亡命奔波

偶尔停下来

安静得像一片过期的药

手中的记事本一直留着一大片空白

阳光很早，那些江水

明显睡眠不足，有些浮肿和惺忪

残梦滞留在漩涡里

如一片片从远处带来的落叶

幻想着泛绿，而死去很久的叶脉

无法接受阳光的问候

钓鱼者来得也早，他们撕开夜色

把锋利的钩隐藏于江水

开始抽烟、闲聊，彩色的鱼漂

是惟一方向。我来得更早了

仿佛千年之前，我就坐在这里

山水变幻不定，人世起起落落

我什么也没增加，什么也没减少

人群如浮云，匆匆飘过

我记了又删，删了又记

手中的记事本一直留着一大片空白

让阳光可以自由活动

它们始终不吭一声

滨江公园里的石头

来自很远的地方，有些胆怯

有些陌生。每天，都要迎来很多目光

赞美的，冷漠的，讥笑的

它们始终不吭一声

只有我经过的时候，一块石头

动了一下，但我不敢靠近

我怀疑那块石头

只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

而不是我，在风的吹拂下

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仿佛躲过了夜色的跟踪

清晨微凉，适合把身体

交给道路、树草和奔流的江水

适合听远处的鸟叫，不紧不慢

仿佛躲过了夜色的跟踪

适合与陌生人点头，只有这个时候

他们的心才会因疏忽

露出一丝缝隙。适合给伤口换药

微风轻拂，像小时候

妈妈用嘴吹着指尖的疼痛

适合看天，揣测阴晴，给烈日

订好旅馆，给闪电铺好床

给突如其来的命运

准备好惊慌、无奈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