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小鲁诗歌



伯母

父亲、堂兄和我
给伯母穿上了寿衣
灌下了人生最后一瓶酒

活了七十一岁
疯癫了三十八年
十四年前，伺候她的丈夫急症而去
她开始每天拉着唯一的儿子不让出门
自己到处乱跑，四处乱钻
跳啊，唱啊，随时随地

此时，她安详
平静如佛
朝阳，一张黄表纸
覆盖了她的身体

就这样,伯母永远地睡着了
像一个正常的母亲那样
仿佛那些消失已久的东西又回来了

老屋

星星点点的锈斑
一件不合时宜的旧衣服
晾晒在南山下
老屋像一个上了岁数的人
在夕阳的斜晖中打盹

落光了叶子的杏树阴郁得如同祖父
佝偻着背，挣扎地站立着
而根扎得更深了

我告诉五岁的儿子
你的爸爸、姑姑、还有姐姐
都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玩耍长大
那些日子每天都充满欢声笑语
小狗、小鸡和猪羊的叫唤声

他沉默不语，四处张望着
两只小手紧紧攥着我
生怕被一阵风吹走


在墓园

那些油菜花
风中摇曳
儿子凑在花丛中
不停地变化着姿势

妻像个专业摄影师
一会站着，一会蹲着
一会向左，一会向右

油菜花是田野撒下的碎金子
妻和儿子是田野里的小山雀

我靠在祖父的墓碑上看着
祖父躺在地下看着


领着体弱多病的母亲去看外婆

夕阳下
小脚的外婆
像一棵干枯的白杨树
斜靠在土墙上

母亲紧紧攥着她的双手
两个身子凑在一起微微颤抖
她们都老了，苍白的头发
像落满了秋霜白雪

我站在旁边
看着我的母亲用手
轻轻地擦拭着她的母亲
从那布满血丝的
眼眶里流出的液体

我们谁也没说一句话
只是傻傻地笑
低矮的土胚房里
我闻到了温馨而熟悉的味道

冬至节烧纸

风有些大
雪粒夹杂其中
吹得脸上生疼
第一个电线杆旁
我们蹲了下来
父亲用树枝画了个圆圈
西北的方向留了开口
我先用长面、酒、茶做了祭奠
又放了一串鞭炮
父亲拿起纸钱点燃
双手颤栗着
这些父亲印了一整天的纸钱
一会儿就变做了灰烬
和雪粒一起在空中飞舞

十多年了
我们一直在这个地方烧纸
父亲说，怕换了地方先人们找不到


在老屋的蓝天下

我们都回到了老家
参加侄女的订婚仪式
兄弟姐妹再次聚在了一起
多年以前，我们苦熬寒窗后
四处闯荡，像风中的蒲公英
经历过心怀大志后
安静地在一处生根发芽
如今，在下一辈的面前
小心翼翼地学做着长辈

今天，大家都格外高兴
大哥大嫂进进出出
忙碌着招待客人
院子里，欢声笑语，划拳饮酒
路人们也禁不住往里看

老屋的院子里
逝去的亲人们也聚在了一起
安详的目光越过了前世和今生



法泉寺

此时，阳光正照在寺院的金顶上
我们的内心早已落满了尘埃

寺院的管事对我们说这都是前世的因，注定了今世的果
那什么是我们的因，又什么是我们的果？前世、今生与后世

秋风中，我试图转换话题，说说这千年古寺，
让我痛苦的，折磨我的绝不仅仅是一个陌生的逝者

衰败的花草和枯黄的的叶子在空中飞舞
落在山坡上，落在泉水里，也落在我起伏的思绪里

那些佛祖、菩萨站立在这里已经太久了
荒凉与时间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秋末去看祖父

我静静地躺在这里
就像躺在老屋的土炕上

蒿草在秋风中飞舞
坟园里，它们执着，毫无懈怠
正在一天天它们枯黄 惨败 直到死亡





颜小鲁，曾用笔名漠风，读诗，写诗，现居景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