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小巷。寻求探索那充满诱惑的蓝色的梦,并不为过;悲剧不在走进去,而在于能否走出来。走不出来,那就成了坟墓。
汪国真的去世,让我不由得忆起另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诗人—顾城。如果他活着,大概也应是这个年龄吧。
顾城是思考型诗人。他的激情往往深潜于他的思考式的诗句中。早在20年前,他写了驰名现在的《小巷》,那是他人生的追求。他寻求光明和自由的心,让他充满生命的活力,也让他不止一次跌入失望的深渊,以致使他难以走出小巷,突发了结束生命的悲剧,那时他也只有37岁。每念此,我都无法控制遗憾和惋惜。
我和顾城相识是在1984年。燕山职工办创作班,要请专家讲诗。我不是写诗的,于是推荐了文友顾工。他是诗人又是散文家。他的散文集《那年我八岁》正好刚出版,他赠我一本,我就势请他讲课。这时他推荐了他的儿子—顾城:“他是写朦胧诗的,影响比我大。”这简单而又朴实的荐词让我欣然接受了。
那时没修京石高速。从万寿路到燕山开车得近两个小时。顾城和他父亲顾工以及他爱人谢烨同坐后排。顾工时而跟我聊几句,谢烨自然不搭腔,顾城却也无话。他穿一件浅灰白的中山装,衣领平整,却没系风纪扣。一头乌发,略显散乱。眼睛坦诚而深邃,文弱娴静,有点像女孩,那年他27岁。
他一路沉思,并不看窗外。我好奇他的苟言,便问:“顾城,你在想什么?”
“我在作诗。”他浅浅一笑。
“写出来,可以拜读一下吗?”
“就是请您指点的。”他谦逊得真诚可爱,跟他父亲一样。
车到我家,他迫不及待地跟我要了纸,飞快写了几句诗,交给我:“您指正。”
我看上面只有四句“我走进一条小巷,那里没有门窗,我手拿一把生锈的钥匙,敲那没有门窗的墙。”
顾城讲课的时候,自然涉及他的身世和经历。顾工走出教室,问我:“顾城写了什么?”我拿出他的《小巷》。他看了看,点点头:“是在追求光明。”我想,这应该是解读《小巷》的那把钥匙,但并未生锈。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小巷》有不同的版本,给我的这首,怕是唯一的一种。我却认为这四句似乎更加深沉和浓郁。
他的妻子谢烨坐在第一排,专注地听。那时,他们刚结婚不久。小谢从上海辞了公职,跟顾城一路相随到北京。足见她的爱的真挚、深切。
我们一起参观北京猿人洞时,顾城依然保持着沉思的神态,他对考证毫无兴趣。出洞上坎时,他礼貌地搀了我一把,淡淡地告诉我,他又写好了一首,不等我要,忙说:“我回去整理一下给您寄来。”神情极为庄重。这时,我才体味到一个真正的诗人对于创作的责任心。
走时,他赠送我还带墨香的《舒婷顾城抒情诗选》。
他在路上写的《嘉陵江的裹尸布》,我给了《燕山》文学刊物,和我的小说《红帆》同时发表。
几天后,我收到顾工充满诗意的答谢信。接着是顾城的诗稿《丧歌》。同时寄来了他发表在1983年3月18日文学报上他写的《经过剪接的自传》、《冬日的温情》、《风偷去了我们的桨》(这首小诗真美,我好像看到了泰戈尔和惠特曼,后来引用在我的小说里)、《回归》、《简历》、《给一颗没有的星星》以及他的《〈朦胧诗〉问答》。
借此文,我把这首小诗抄录如下,算是为他发表了,也算是对故友的慰藉吧。
《丧歌》
敲着小锣迎接坟墓
吹着口笛迎接坟墓
坟墓来了
坟墓的小队伍
一小队坟墓
这首诗让我看到了他灵魂中的另一面:以退求进的乐观豁达。庄子既对其亡妻的棺木敲盆高歌,顾城敲小锣、吹口笛迎接坟墓有何不可?那正是唯物主义者对待人生的态度。不过,他在践行中走得太过了。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小巷。寻求探索那充满诱惑的蓝色的梦,并不为过;悲剧不在走进去,而在于能否走出来。走不出来,那就成了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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