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克梅特
土耳其诗人纳齐姆·希克梅特(NazimHikmet1902-1963)曾经与中国十分亲近。因为他不仅是土耳其的著名诗人,更是一名共产党员。他因共产主义思想而遭到当局的迫害,数次被捕,也因此赢得当时左翼人士的同情与尊敬。他经受了十多年的牢狱之灾,终因包括聂鲁达、萨特等在内的国际人士的声援而在1949年获释。随后,备受舆论压力的土耳其当局试图将他征兵,当时他已四十九岁,健康因多年的监狱生活而受损,于是不得不逃离祖国,流亡莫斯科。期间也曾访问中国,并写下了好几首关于中国的诗篇。
希克梅特的共产主义思想来自苏联留学期间。二十岁的时候,他就来到莫斯科,就读于东方大学,不仅结识了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也在那里结识了来自中国的诗人萧三。他有一首写于1928-1929年间的组诗《哲孔达与萧》,有这样的题记:“纪念我的好友萧,他在上海被砍了头。”萧三与他相逢于1922年的莫斯科,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1924年萧三回国,随后失去联系,希克梅特以为他在1927年的上海工人武装起义中被杀,因而写了此诗。多年后,当他们在东柏林的“世界青年与学生联欢节大会”上重逢的时候,不禁喜出望外,“近乎合唱地念了一句:还是那颗心,还是那颗头颅。”这句诗出自希克梅特一首著名的诗,而这段往事,则记录在萧三1951年11月17日在布拉格卡洛琳娜大礼堂举行的授给希克梅特“国际和平奖”典礼的发言中。这篇发言随后收录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2年出版的中译本《希克梅特诗集》里。这本有着蓝色的简朴封面的诗集,也是我国迄今唯一出版过的希克梅特诗歌译本,此后也没有再版。
家父收藏的这本《希克梅特诗集》,由多人翻译,译者包括陈微明、铁弦、孙玮、余振、郁洁、王槐曼、袁水拍、魏荒弩等。“出版说明”指出,收在这本诗集里的诗,“所根据的底本,除了其中两篇是从法文翻译的,其余都是从各种俄文出版物译出的。”其中有《北京近作七首》,正是他于1952年访问中国期间写下的,前四首由袁水拍翻译,后三首则由萧三翻译,诗都很短,如《昆明湖中的石船》:
昆明湖中有一只船,
船身是石头所雕成。
中国所有的风帆
都充满了风,
只有这只船感觉得孤悽——
它走不动。
收在这本诗集里的作品,大多是战斗的诗篇,充满了昂扬的斗志与反叛的精神,歌颂苏联革命与全世界社会主义运动。但实际上,希克梅特的创作并不局限于此类题材,他也歌颂祖国乡村,也写有许多优美的爱情诗以及追求自由的抒情诗,如陈微明翻译的这首《声音》:
不要垂头!
不要失望!
也不要用茫然的目光
往墙上钻!
起来吧!
请走到窗前。
瞧——你的地方开了花,
美妙的夜色,
好像海——就在旁边!
波浪
拍打着玻璃窗,
整个世界
今天挨近了春天……
他还有一组著名的爱情诗《九点到十点的诗》,写于狱中。九点到十点正是牢门关闭而尚未熄灯之时,他承诺在这一个小时里只为他的妻子写诗,写自己的思念与爱的向往。豆瓣网上有位网名“得一忘二”的诗人根据英译本转译了其中数首,我们可以由此管窥希克梅特的爱情诗之美:
想你,这多么美
我必须用木头为你雕出什么——
一只小盒子,
一只戒指——
为你编织三米长的细绢
接着我要跳
起来,
抓紧高窗上的铁栅栏,
必须将我写给你的诗句喊出来,
对着乳白与蔚蓝的自由……
在195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希克梅特诗集》里,也收录了其中一首《一九四五年十月九日》,由丘琴、刘光杰合译自俄文:
深夜里,我梦见
你和我两人又同在一起,
你忍受着那难以形容的痛苦凄然地望着我,
你坐在我的身旁,
抬起了头,伸出双手,
和我讲着话,
但是,我却听不到你的话语……
这时,仿佛在何处响着
节奏均匀的钟声,像在报道隆重的事情,
空气在轻轻地说着生命和大自然的无穷,
同时,也听到地下膨胀了的种子的苗芽
冲破了土壤,
它们想走到光明的地方,
看看星星。
广大的人群行动着,
大地响彻着他们的步伐……
——你润湿的双唇轻声地谈些甚么话,
但是,我却听不到你的话语……
尽管他在流亡莫斯科后,被土耳其当局剥夺了国籍,而于1959年入了波兰国籍,但是他的诗篇不仅在土耳其,甚至在西方,都越来越受欢迎。他的诗句经常被引用,据报道,2000年有五十万土耳其人签名请愿要求恢复他的国籍,因此土耳其政府终于作出了恢复希克梅特国籍的决定。据土耳其《国民报》2009年的一项民意调查,对于政府的决定,接受调查者中百分之四十六点四的人认为恢复希克梅特国籍非常正确,百分之二十点五的人认为错误,百分之三十三点一的人不置可否。但希克梅特在土耳其诗坛的地位,则不可否认是具有伟大意义的,因为他彻底改变了土耳其的诗歌传统,引入口语与自由体诗,他的创作给土耳其诗坛带来根本性的转变,是诗体上的一次大的革新。有人称他为爱国诗人,也有人认为他对社会充满人文关怀。对于后一点,确是无可争议。1955年,希克梅特写下了一首《不能让浮云再杀人》,反对核战争,1957年7月号的《诗刊》上随即发表了中国诗人罗大冈根据法文转译的此诗,诗颇长,这里录两节:
是我呀,我在拍你的门,
拍这儿,拍那儿,到处拍。
你们瞧不见我吗?不用怕,
死了的小女孩,大家自然瞧不见。
我原先在这儿住,那可说的是十年前。
后来我死在广岛,那时候我才七岁。
我不过是一个小姑娘,
但是死了的孩子们再也不能长。
此诗一唱三叹,声调凄然。他通过一个死去的小女孩,描写了遭受原子弹攻击的日本广岛的悲惨景象。忍受了八年抗战之惨烈的中国人民,对广岛的灾难却深表同情,也可见中国人的博大胸怀。
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可以读到直接译自土耳其原文的希克梅特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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