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广木子

母亲在时，重返一座村庄
有两条路可供选择

如果是晴好的天气
我会选择村子左边那条陡峭的路
母亲也会选择在左边的村口等我
在母亲和我心里，这条路近

如遇刮风下雨不好的天气
迫不得已。才会选择右边的
那条路，虽然平缓，但远
母亲和我都不情愿

中年的我，在外奔波的我
似乎已经忘记了远和近
忘记了选择
抵达一个地方的途径和方式

如今母亲不在了，重返一座村庄
不论天气好坏，我都会走左边的那条路

 

内心深处的河流
吴日

往那条河流的深处走
把一条鱼想象成自己
正艰难地涉过枯水的河流

一个躯体颤抖着沉入河底
用鳞片记叙那一个个煎熬的日子
等下一个雨季来临

岸边的岩石
是不愿触碰的往事
困在情债里的那阵阵涛声
此刻，从那些石头的纹路里
纵横交错的疼痛

一条断流的河
将自己的骨骼和经络清洗干净
黄昏撕扯开天幕
而，一场骤雨
正在被干涸的河流收容

 

父亲
文今

也曾是一棵茂密的大树
替我们盛接住
闪电，烈日，灰尘……

后来，他落光了所有叶子，和果实
时间的斧凿砍伐他
命运的铆钉钉紧他

夕光折射进空旷的房间
角落里，一把掉了漆的旧木头椅子
低矮，沉默
仿佛永远等着我们，去坐一坐
靠一靠

 

大风
北川

总有些声音在身后剥落
树影在墙上，慢慢学习减法
我看着她翻过窗台
遗留下来的气息带走了半截未说完的句子
静静眺望。光，漫上了颤抖的睫毛

一个人散步
钟表店关门后，寂静就开始肆意生长
月亮将人群压成薄片
塞进路灯的缝隙中
捧着书的少女，很轻
我想象一片羽毛落下的样子

她又来了。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手掌越过发根、岁月
万物都在学习减法

 

林荫道
湖南刘朝阳

要进入一条林萌道其实很难
因为你很难躲开喧嚣
当你躲开喧嚣，又很难躲开欲念
当你躲开欲念，又很难躲开
隐隐的疼痛
你假装躲开了它们
而其实，你并未进入林荫道的实质——
脱去时间和色的外衣
你的灵魂
要么在枝头上浓密而自由地深思
要么，放下，毫无章法地
飘落——
如一朵看不见的灰烬

 

邮差
霍辉

父亲走后，整理泛黄的纸页
翻出一封未寄的信
纸皱如桦树皮剥落，字迹渗入血脉纹理

他寡言，在我们之间浇铸水泥
遗落半截泥刀，柄上缠满蛛网
我带着淤青逃离，砖块般沉入异乡 

后来，我也蘸血搅拌灰浆
儿子抡捶砸向墙胚，裂痕渗出
血沙交融的胎记，暗红如锈

今天，我将纸条折叠成信鸽
塞进书包，他拆开时的笑
如光缆垂落，探入碑文裂缝

父亲的碑前，烟头烙穿叹息
青苔沿着缝隙攀爬，叶脉拓印着
未寄的信，在风中轻轻摇晃

 

芒种
徐晓春

我越来越确信
自己身体里也有一个芒种节气
腰肢在青春的拔节期
地热升腾
雨水与汗水都渗进同一垄命定的土壤
脊椎向着成熟的弧度弯曲
我在青葱岁月稀里糊涂深耕自己
一株麦杆挺直身子亮出青锋
但如今我只摸到麦茬枯朽的纹路
气温在骨缝里继续走高
而灵魂已淬炼出麦穗的芒针
在曝晒的天光里——
闪着新碾的碎金

 

父亲的夏天
曹军亭

父亲把浇水管扛上肩头
太阳把他的脊梁烤成了褐色的陶土
龟裂的手背拧开阀门，浑水
便从地底漫上来，漫过他的脚背
水珠在瓜叶上滚动成碎银
父亲弯腰的弧度与藤蔓保持同频
汗珠坠进垄沟，浸湿半截裤管
蚯蚓从湿润的泥土里探出头张望
风掠过卷边的草帽，掠过
瓜藤间青果鼓胀的呼吸
远处收割机的轰鸣忽远忽近
而他却始终守着这方碧绿的版图
暮色慢慢爬上水管的铁锈纹
他踩着自己拉长的影子往回走
月光已铺满田埂，口袋里的旱烟
被露水浸得发潮，像未写完的诗行

 

珠穆朗玛的夜
地上天下

繁星紧紧挨着
还是撑破了一角夜晚

大地冰冷
群巅缄默着最初神秘
狂风是神的呼吸

这里不需要人类思绪
沉寂是亘古的律令

这里最适合人类思绪
星光如万箭洞穿一切
狂风会刮走里面所有杂质

 

倦
落苇

我这腰上久远的痛
是延续了几个世纪的麦穗
疲劳和清香被窝在我空荡的手中
影子在风里吱呀吱呀摇晃
一片黄绿交织的海洋也在我身旁吱呀吱呀摇晃
再晃一下，我就要睡着了
然后躺在被我压弯的草垛上
听着耳边恒永不歇的虫鸣
是一串串被捏碎的铃声
捏碎的铃声，我没有听清
风中回荡着空寂的声响
一声声默然而坚定
它在凝望着，端详着，沉默着
我确定它是在看我
但不确定它的目光要移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