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候
双手在问候久违的归鸟
笑脸在问候长大的童年
我乘船南下的青春不再归来
错过了问候的最佳时节
清瘦的山丘下
我的那枚梦想还在吗?
柑桔树被嫁接的时候
姑娘们都出嫁了,还有那一坡的松树
可曾都娶到了中意的婆娘
山上的鸟啼
还是多年前的乡音
那些土堆里
依旧住着我先前的祖先们
我回来的时候,又听到了他们
透过山风 传出的问候
归来兮,沙沙沙的声音
是竹林外的月亮,在细数着
屋檐下蝙蝠无眠的絮语
唉,这么多热情的亲人
谁也不给我一句 插嘴的机会
◆墩子河
憨厚的大石墩在河水的围裙里
坐成一群漂浮的省略号,牵着
两岸的土地。青苔摇曳水底
一片燥热滑湿的黄昏 飘浮在风里
六月,上游的腐尸号召洪水
滚滚而下
七月,干死的小鱼虾
喝枯了一条碧绿的珠链
一河床嶙峋无边的乱石标点
砸猛子摸鱼的割草娃子
骑在麻柳树上正寻找可以卖钱的蝉蜕
没人过问,比萤火光亮的那些
用竹器捕鱼的欢乐傍晚是多么短暂
不知何时,也许是几场夜雨之后
大石墩的身边,又响起了浅浅的水声
是邻岸小姑娘的眼泪?
鞭炮声中,骑着媒婆的嘴巴远嫁
直到腊月,踩过河床的饥饿
墩子河边,洗衣淘菜的大嫂们
洗啊洗,搓啊搓,搓醒了河岸高坡上的
豌豆花开
◆乡村夏夜
玉米叶割开盛夏的记忆
丝丝缕缕,那些汗珠打滚的肩膀
那些挤在夏虫嘶鸣里的风
无尽的惊愕,乱撞
逆着老牛归家的路
走向后山坡,我逆着月光的白
和斑驳的想像,几只无睡的夜鸟
携来几许酣畅
白天还欢游在溪水里的几尾小鱼
现在,安睡在谁的肚里?
只一片鱼腥的泛白的光
过了河床,几星灯光远在不远方
更远的远方码着更多黑山峦和熟睡的村庄
之后,响起万千虫鸣的合奏
奏出一弯山月,枕在
蓝幽幽的草垛之上
又白 又凉
◆火种
地平线吞噬了夕阳
远近的村落,像是沾在它嘴角的
几粒阳光的碎屑,夜灯凌乱
一只晚归的白鹭,紧紧地
擦过村庄的磷皮
点燃了 夜空的沉寂
溪水的热血开始哗哗响起
一只野狐,跳过了对面山蹊
山村,坐在小溪的臂弯里
山村一直坐在小溪的臂弯里
不久,就传来了婴儿
起夜的清啼
◆站在山顶
黄肥绿瘦,是油菜花开的季节
学校就在青山的脚下
你可还记得这片山顶的高地
你手里拿着大大的作业本
我念那些水里的卵石和小鱼
你在一篇名叫《内疚》的诗里奔跑
星星闪闪,比你的手还难捕捉的
是你一笑而过的粉嫩笑靥
禾苗扑来令人窒息的香气
山雀掠过我们的头顶
微笑的波涛挂在我们的眉际
转眼间,淹没了青春日记
你家门前的那口池塘
荷叶下,有个梦弄出了水声
你的白纱裙笼罩着夜色,立在山顶
这块突起的高地静静挺立
一行刻入石头的名字还很清晰
下午的风依旧香气馥郁
山下,放学的钟声响起
跑出校门的不再有你,可有你长大的孩子?
◆山间所见
那天,青石小路
脚步在山脚复苏着儿时的夏天
那片曾让童心害怕的山崖
那尊爬满烟尘的菩萨,依旧破烂
三十年过去了,崭新的红绸
还披挂在它香火缭绕的双肩
有邻村的老妇人正在虔诚地下跪
阳光,把她的影子深深地镶入
石头菩萨的身上。我遇见过的
所有露宿野地的山神、土地和菩萨
在眼前一一呈现
信仰不断,无论贫瘠与严寒
一堆堆破烂,一脸脸的诚虔
山风撩起它们暮霭沉沉的衣衫
几片枯叶,陪着香火灰烬
在空中 无端地飞旋
我将脸颊和耳朵紧贴在岩石上
却听到村庄如泣如诉的明天
一轮粗糙的太阳升起,膏药一般
粘贴在乡村 那风湿严重的关节间
◆露天电影
一道难以消逝的文明闪电
一片比天空光洁的银幕白
定居 在晒谷场的黄昏
定居 在密密匝匝的渴望眼神
土生土长的放映员,凸现
一颗会走路的星星,点灯,雀跃欢鸣
搬来小板凳,甚或席地而坐
这样的欢乐情景,从我红漆镜框的
记忆里跳出来。大人和小孩
仰头向西,目光收拢于
那块神奇的彩色幕布里,变幻着
高于乡村生活的精神领地
露天电影,就这样
在弯腰驼背的劳累里,凤凰来仪
当它像文物一样被惊喜叫醒,谁还记得
并心存感激,这位
白髯飘飘的老人
◆祖父
祖父的一生,从没离开过土地
煤矿工人是他最荣光的记忆
可父亲说,如果不是家乡的几分薄土恋他
祖父老早就因异地挖煤会魂归地底
后来,在我远方无助的目光里
窄窄的天空下,像炊烟回到天堂
亲爱的祖父回到了土地的空旷
把纸钱、香烛和思念遗留在浅草之上
春天,新翻的土堆上
活跃着过密的青涩生命体。是埋怨我
迟迟归家的疲惫?看祖父的新家
早已垂挂起一道厚厚的绿帘
桐花在山腰冻成遍地的灿烂
是土地那边飘过来的粉色请柬?
田野里还能看见安静的春种的人们
星星点点浮现 绿风荡漾的插秧景观
这是我的少年啊,这是我的故乡
许多人离开了就不再回来
村后,坟堆和松柏树年年消减
离我们越来越远的那轮夕照 一脸慵懒
村旁的池塘里不见银鱼飞跃
浅浅的如镜的水面偶有亮光一闪
山崖倒坐镜中,开始长满皱纹
像祖父清瘦的脸,它还驻留在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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