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子

金莲花

她们叫金莲花

长有黄金的颜色，莲的花盘和花心

而更大的花根深入地层，有不可测量的

黑土和岩浆。这是被追赶的花朵

因为周边还有紫色的花朵、红色的花朵

白色的花朵。这是无忧之花

因为它们是一个流淌的种族

她们想长到哪里就长到哪里

她们叫金莲花这是一种记忆和苏醒

在这样的高地

这样的清白之地，这样的

羞涩、敞亮之地，她们叫金莲花她们每个人都那么喜欢露珠

喜欢太阳

而汛期开始，雨水开始补偿它的河床和河堤

金莲花一样的野孩子们，在草原上举高双臂吼叫着

赤足奔跑

黄河中游

不要轻视一条河流，也不要过分亲近一条河流。它很危险

不要往河里丢石子，不要分此岸彼岸

不要驱逐草丛中的黑花蛇，不要逼一种浑浊说出另一种浑浊

不要对它指指戳戳它正在低吼。不要随便跺脚它会裹紧你的腿

只是它走近郑州花园口的时候，再次侧了侧身子

巨大的收割

特别喜欢这样的时刻

火车从火车里

启动。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坐临窗位置。窗外

金黄的麦子等待收割

因为过于饱满，大地整块整块隆起

远处看

就像没有麦穗，就像没有麦穗内部那种

金黄的炸裂和奔腾

马上就会飞起夕阳

马上就会出现落日

可我多么失落，这么巨大的收割

和我无关

外边下着雨

外边下着雨，我在房间内想你

外边下着雨，雨点稠密，屋檐混沌，我想你

半夜三更，四点已过，我想你

你肯定熟睡。你这个

不做梦的人

你不做梦，这让我更加孤独

更加绝望

我想你，就像一场雨逼近

另一场雨。我想你

就像一个黎明升起另一个黎明

我想你：就像一棵青草长在

另一棵青草的

坟头

写给父亲

那个坐在黄河岸边的父亲，头上正在长草

他土块一样的脸，满是根须和泥巴

那个坐在黄河岸边的父亲，把腿插进河床

河水更加浑浊，河床和河水一起上涨，并鼓动

那个坐在黄河岸边的父亲，坐着黄河

又面对着黄河。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脸

他把大平原带进了黄河

他现在已变成成吨的日出和日落

老屋

我不喧哗。不进入激流

不争取黎明和太阳，不争取绿色

我不奔跑。没有码头和群山

没有邂逅和灵符。等人群散尽，落花被灯光照亮

我把自己藏在屋角，藏在

一把稻草中间。我不发芽，发芽要流血

我喜欢自己是干瘪的皮囊

是一把空空的锁

不需要钥匙和密码。雨水和风也不能

把我打湿

我不呼唤父亲母亲，我自己就是他们

我不埋锅造饭，不吃叶子

我只站在投胎的地方

再次号啕大哭

我就是那个老疯婆

我就是那个失传已久的老疯婆

头上的鸟巢越来越大，里边的歌声

越来越响亮

肩膀上的猛兽和森林，大踏步而来，又大踏步而去

我腰间的子孙，正在嗅花儿

他们正在被我庇护

我是一个正在吃土的老疯婆，孩子们

请和我一起吃土

请让我们和鸟兽一起拥抱，它们已经衰老

并各自交出金子般的羽毛和骨架

我就是那个沿黄河赤足奔跑的老疯婆

我紫红的裙摆上，一会儿是钱币，一会儿是玫瑰

请让我们紧紧拥抱

请给我更多的土地和河流

你是自己的魔方

         ——致艺术家开兰

你是自己的魔方

和爱。你有成吨的方块

成吨的斜角和直角。你把自己切割

每一寸都那么暴力和善良

多么开阔。多么

顽皮多么喜悦你一发不可收拾

你哈哈大笑你是自己的

知情者和破坏者

要多弯曲就有多弯曲。要多繁华就有多繁华

你把阳光和河流叠加

搬运。山高水长

万物奔腾，你的世界瞬间张开万千小口

汩汩吐纳。你是自己的艳遇

和归途。多么

甜蜜！天空圆融且饱满

紫气东来，所有的舞蹈和歌唱如影随形

你是自己神秘的灵

落日

所有的树叶像飞鸟一样成为圣物

所有的山脉都长出闪电一样的绒毛

是阳光到了那样一种临界，万物才有了万物的样子

我也有了女神的样子

一间温暖的小屋被我看到

一间温暖的小屋被我看到

小屋长满茅草。屋顶上的母亲被我看到

她变成黑瓦和红云

小屋的木头门被我看到。大水缸被我看到

还有斗大的玫瑰花，长在屋檐下

一只簸箕大的蝴蝶，带来隆隆作响的春天

我的小屋有些羞涩

我的小屋有些破旧，这正是我喜欢的

夜晚来临

小屋的灯光被我看到。灯光里有一些孩子

她们说，哎呀太好了

这秋天金黄的玉米

哎呀太好了，这么圆的月亮是橘红色的

小狗已经卧在门槛

门口走动的人被我看到，他们是回家的样子

是喊妈妈的样子

安魂曲

我喜欢这样的时刻:

夜幕降临，工作的人已回到家中

晚饭是一锅热面汤，小咸菜翠绿

没有人说话

两只黑狗嗅啊嗅，她们刚刚吃了奖赏的骨头

没有人说话

多年的金丝绒窗帘有甜蜜的香味

桂花还是进来了

没有人说话

街道那么远，路灯那么远，故乡那么远

劳累和忙碌的人都已停下来

瞧，月亮出来了

我们还是轻轻地笑了

观赏

哦，坐着这一地腐叶，我们是幸福的。我们

两个鞋底干净的小女人，我们

生育过的屁股结实肥美，坐着田野的高处

生日写给母亲

我是怎样吸吮你又黑又小的乳头，妈妈

我是怎样从你的身体里

灰尘一样掉下来

我是怎样成为你的一块沼泽

我是怎样很快成为你身后的一座庙宇

我是怎样用脚上的趾甲

把你做的布鞋穿破

我是怎样在炉膛刨出玉米和红薯

当日头出现在正午，我是怎样寂寞地

等待你从大田回来。你光着脚，扛着铁锨牵着老牛

我是怎样在落满枣花的门口

等待妹妹出生。我骄傲

妈妈，这个世界只有你才有生不完的孩子

你生过孩子之后

我又长高了一岁

我知道一束白麻不是我的玩具

我知道我没有糖果吃

我知道我必须劳动才能换取铅笔和作业本。妈妈

在收割的早晨

我被你无数次从床上叫起来

我是快乐地在你身边

我是健康的在你身边

我在你身边什么都好。即使病着

我一看到你我就

脱离了危险。妈妈

我成人后的困倦在你身上又算什么

我只生育了一次。我的贫穷是我没有一丁点儿土地

我住在一块煤上。妈妈

我的脚下有些空，已经空到了小腿

我用什么来掩埋我掉落的牙齿

妈妈，我在夜里经常醒来

听到你搬动纺车的声音

那是向阳的一个房间。石榴在窗户外开花

墙壁上挂着晒干的向日葵

我们就这样奔跑着回家

我是你肋骨下的一颗纽扣

我是你枕头上的一次脱落

我是你圈养在碗底下的一块烫伤

我是你面前越来越远的一阵月光

我是你风化在村庄外的一座土窑，妈妈

（“头条诗人”总第430期，内容选自《西部》2021年第2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