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庆荣

关于可能性

“啪”的一声。

声音传到远处你的耳朵里。这意味着你不在现场。

虚拟或者真实，允许你结合自己的生活经验，描摹出真相。

举例：你手捧西瓜，西瓜滑落在石板路上。红色的内容，甜蜜的内容，仿佛黑色的西瓜籽果断的叹息。

你确实想到几种可能：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用手掌做出的回答；

气球对于气体的荷载超出了包装材料的承受值，响声之后，结果是干瘪的；

每个人都要开始奔跑，因为发令枪已响。可能会气喘吁吁，但不能轻易成为掉队的人；

乌云裂开的声音，彩虹是眼中的信号弹。坚持什么，争取什么，一定要做一个心里有数的人。

关于可能性，我想起五十年前的一个清晨。

我的爷爷，甩动手里的长鞭，空气爆破。

然后，黄牛牵着犁铧，新土里将长出新一茬庄稼。

2020.5.31凌晨

阴与阳

医生朋友劝我多年，要阴阳平衡，要作息规律如常人。

是的，夜晚是阴。

雨天是阴。

我经常在凌晨三点后独坐，一个人喝着红酒。紫葡萄不抒情，紫葡萄一旦变成酒，就有了阳光穿透万物的光芒。

我想到自己多次在南方时的经历，连日阴雨绵绵。走在雨中或者深夜听雨，我点燃一支烟。

最初的闪电比雨水更重要。

我不让自己的阳气过重，不是想向阴气投降。

我心底的阳刚不会被任何温柔所征服，因为即使我身处沙漠，我也一直要求自己温柔似水地对待生活。

一切的阴，我都报之以阳。

包括我的梦，也只能让它蒸蒸日上。

2020.6.1凌晨

空间论

宇宙中的一颗星星，银河系中的一颗星星，站在地球向空中望到的一个亮点，整个黑暗中的一点光。

大地上的一座山，一座山的一个坡，坡上的一棵桃树，桃树的一个枝，枝上的一朵花，春天里的一袭香。

动物中最高等级，一个人能用体内的骨头保持站起来的姿势，一个人能够用自己独到的语言和意念从庞大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的空间有时覆盖了所有人，一个人的空间又会小得让他无处藏身。一个人的物权证包括领空、领海和具体的房契，一个人最后的空间是地下的采矿权，发掘即永生。

2020.3.22凌晨

自勉

不允许东张西望继续浪费我的目光。

土地深处必有一种力量，它让我向下看。

看过花，看过草，看过庄稼。

看到树木的根须，渗出水的湿润，然后发现地面上的每一次繁荣，关系一定不能干燥。

今后的我，只说看到与看不到。

不说看破。

向下看，不抬头。

天道在大地上生长，已是五月，新的麦季即将到来。

2020.5.12下午

老志铭

老下去的时光，我想放在童年成长的地方。

仿佛衰老也是一种朝气蓬勃，感伤变化为青春。

谁再言日暮穷途，我就把一个乡村少年喊到身边，他就是走向远方之前的我们。

老下去的地方，荷花万亩。来的人，大家每人一朵。

都知迷惘因浮尘而生，心事何妨就此如莲。

2013.5.13凌晨

风筝往事

虽然，空间辽阔得可以容纳所有的风筝。

总有风筝会互相纠缠，顺着筝线，肯定能找到牵着线的手。

纠缠的风筝形状各异，龙、虎、羊，甚至蜻蜓，它们在天空集体热闹。

生命史上司空见惯的规则在天空经常失效。

比如龙虎会败给羊，蜻蜓成为王者，独傲空中。

更多的时候，一旦风筝开始纠缠，都会是坠落者。

牵线人无法左右，他们是理想主义者中间那些无辜的人。

我也有关于风筝的往事：风筝高高在上，我在田野奔跑。

2020.5.14凌晨

危墙之下

一个点如果是你只能选择的坐标，它是固若金汤还是一堵危墙？

风一样地吹拂狂野已经很久了，你想安静的时候，何处是安静的归宿？

有形的将塌之物只是危墙的演示。

警句一样的演习是每个人都熟悉的语录。

为何同一个陷阱稍改变装饰就能不断等来不同的猎物？

为何一个秉性难改的人能够重复地缠绕善良？

在晴朗的天气里看到危墙。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到危墙。

在人间烟火的真实里想到危墙。

置身事外的远离方式一直为我鄙视，只不过是以前我总是沉默地忍耐，将来准备发现一个危墙就推倒一个。

不立危墙之下的君子，推倒危墙后变成了勇士。

2020.3.16下午

继续备忘

失望，加深了我对这个春天的记忆。

一株莽撞的竹子，被砍了数次。

笋在竹子被砍去的地方生长数次。

错误的纵深比错误的重复更错，笋重复地长出，是错误的顽强，还是生命终将生生不息？

从春天走出，忘却记忆。

更广泛的田野，麦子将要拔节。

做第一支麦穗吧，麦芒上光明细小。

小小的麦穗，上一个季节是什么样的环境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虽然失望过，但麦子将在明天成熟。

2020.3.12凌晨

天书

风是天空的手臂，挥毫，云迹为书。

涂鸦也颇含深意，俊逸或者厚重，皆是上者给予下面的启示。

凝神静气后，风止。

云回到云。白云、乌云，日落时人们眼中的玫瑰金，幻境美兮。

天上的云，是地面上的人间烟火。

每当我对人间爱得难以自拔，云动，天书于是意味深长。

2020.5.13下午

和解——观孟祥顺《卧虎图》

勇士未必握拳，真虎何须长啸？三两朵野花作证，从容的时光便是最好的岁月。

放弃对山头的占领，绝不是虎落平阳。

趁蒲公英还没有成熟，趁它的花还没有在空气中飘扬成神话，一只虎可以与世界温柔相待。

风云在远处变幻，静卧是眼下最合适的审美。

“我回到了虎，环境回到了温暖。”

人，回到了人。

在凌晨，我观画中的卧虎。

画家让虎的长啸沉默，我想让百草在任何场景下都能欣欣向荣。最寻常的事物，富贵不淫，威武不屈。

每个人的体内是否都有一只猛虎？

我想与它和解，互相成就。

2020.5.30凌晨

虎的哲学与生活的辩证法

           ——观巨幅国画《百虎图》并致孟祥顺先生

一

现在是深冬。

场景是群山和皑皑白雪，我看到一串串脚印。虎有虎的路，虎有虎行走的痕迹。

当地形被大雪平均，纯洁的自然里听不到虎的咆哮。

画虎的人，把虎啸变成宣纸上可以长久展示的精神。

眉间的王者风范，提醒着每一个人：自己是自己的王。

二

迈着虎步的人，不一定必须昂首。

身形匿于深林，风掠过林梢，众鸟惊叫着飞向山的那一边。

野猪、狍子、白狐和山侧的牲畜，它们用迥异于人类的语言，互相告知虎的威严神圣不可侵犯。

恋爱中的野兔，让伴侣先行远离，断后成为大山中深爱的证明。

向虎学习什么？

虎威只能与虎有关，它蔑视山路的崎岖和众生的喧嚣，它是大山中最后的秘密力量。

含蓄如山谷的传说，一啸是生命中必须具备的阳刚的态度；再啸，是历史里我们熟知的战斗的号角？

然后，山谷沉寂，猛虎不会轻易出林。

它们尊重生命的边界，虎气不能垄断人性里的柔情。

三

一只母虎和它的虎子。

环境安全或者充满威胁，画家选择留白。

他画世界的宁静和太平，画我们人类一直珍惜的母爱。

幼虎的尾巴甩动，空气不严肃时，无忧无虑是生命美好的心愿。

舐犊之情扩大了母爱的范围，谁说动物凶猛？

幼虎将来一定会长大，虎牙尖利，虎爪会是有效的兵器。

画家把母虎温柔的眼神画成挂在树梢的月色，群山静谧，他要暗示出怎样的人间？

四

一只雄虎。

画面上正在长啸。

天空中雷声省略，画家笔蘸闪电，虎威的形状和关于病猫的叹息。

当现实主义腼腆了战斗者的合理表达，画家以猛虎为象征。

道路崎岖，时光漫漫。

他仅仅是虎的知音吗？

在关键的时刻，所谓的无所畏惧，是否意味着仿佛一只猛虎，身处复杂的地形，勇敢地用体内的号角向未来宣示？

在人类习惯了莺歌燕舞之后，猛虎的哲学是强者的姿态，画面上隐约了雄关漫道，画家的风骨在于画出虎啸，理直气壮地向前方要求生命的未来。

五

我想用人类生活中与爱情有关的内容，来叙说一只虎和另一只虎的爱恋。

是爱情使未来的世界依然充满热爱世界的人。

虎之后，依然有虎。

我注视着《百虎图》中仿佛爱情的画面。

画家让人性与动物性不对抗，让生命的眼神里生长兰花。

当技术实证文明，野性的边际被画地管理。

艺术家的灵魂需要野性去证明。

自然之后，永远有自然。

他画虎，画虎和虎之间的爱。

这样的爱除了让未来有虎的子嗣，它告诉世界什么？

我们不可以活在没有虎的世界？

我们更不能活在一个没有爱的世界？

六

画家孟祥顺一只虎一只虎地画。

我然后一只一只地看过去。

在北方的冬天，这些栩栩如生的虎让大雪中的脚印找到了主人。

虎步、虎啸、虎威。

我相信表面的力量一定会委屈画家笔下的虎。

威风凛凛或者弱肉强食，人类的生活中还有棉花的柔软和温暖，还有夜莺在黑暗中的歌唱，还有蚯蚓在土地深处的蠕动。

我突然非常怀念自己虎头虎脑的童年。

一幅《百虎图》，它告诉人们什么？

世界，原本简单，还是因为对虎的误读而复杂？

对虎敬畏的绵羊，我想把它们抱在怀里呵护；

蝙蝠电流般地飞行，它们的眼里却没有我需要的光明；

变色龙如同革面的小人，它们试图永远正确；

而泥鳅，在混沌的日常生活中滑身自保。

猫科动物是鼠类的天敌。

如果鼠类盛行，我期待画面上的百虎，一起咆哮。

向虎学习，通常伺机，必要时出击！

七

人与自然。

哲学的随笔应该匹配怎样的艺术？

虎头到虎尾，生活的身段镀上霞辉的灿烂，脊骨拒绝被阉割后的萎靡。

虎嘴一张，地面上的长啸和天空中的龙吟交谈；

虎舌舔湿空气，这个象征使人性从此告别干燥。

画家精神高涨的部分掩映在日常的场景中。

自然的千万个侧面，他为何只对虎情有独钟？

灾难、冲突和人类的短处，他有过丰富的观察？

然后，他与虎互相会意？

画面上最后一只虎安静如黄昏，英雄即将度过漫漫长夜。虎的意义必须等待下面的黎明，画家的耐心具体在虎含蓄的眼神中。哲学上的勇敢需要黑夜去验证，而生活的辩证法让匹夫之勇珍惜山谷上方的星光。

画家孟祥顺，他惜墨如金。

百般虎态，是他心中万世太平的暗号？

我用对百虎的观察和画家接头，也愿以似虎非虎的辩证法向未来的生活致敬。

2020.1.10凌晨 北京老风居

（“头条诗人”总第357期，内容选自《诗潮》2020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