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国维指出:“社会上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诚然,作为文学的诗词按照通变论的演变规律和模式,也难逃之命运。每天面对漫天飞舞、尘沙俱下的所谓当代诗词,但真正有温度、符合文学审美的诗词,不过沧海一粟,昙花一现。大部分诗词作品过于粗糙,过于急功近利,严重遮蔽了诗词作为文学的艺术和美的功能。
由于历史的原因,当代诗词一直游离于主流文学的边缘。我们的诗词地位,如入文学史,诗词作为重要文学奖项评奖,一直是令人争议和揪心的现实。其实,我个人认为,诗词入不入文学史的争论,这并不是我们今人一定要解决的问题。作为诗词的创作者,应该脚踏实地的创作出不负于时代的作品才是最重要的。也正如周啸天所言“诗词入史要用作品来说话”。这也正是我们当今诗词界最迫切也是最应该解决的问题。同时,社会上一直强调诗词的传承和创新,可往往事与愿违。读当今大把的诗词,要不就是似曾相识的唐诗宋词的翻版,要不就是完全现代化版的老干体、打油体。
当然造成这种问题的出现,不是一言两语所能道得清、说得尽的。比如诗词并没有融入主流文学,得到主流文学的尊敬和重视;缺少一定领军式诗词人物、流派的出现,诗词创作都在各自为政;诗词理论的疲乏和相对滞后,不能为诗词的健康发展提供及时、安全的评判。但是,我站在个人的角度来理解,我们的诗词文学需要发展,包括今天所要阐述新田园诗怎么来发展,我认为就是要创作出真正的精品力作,它必须符合文学的特质,符合时代的审美,带有时代的魅力,这样的诗词才有继续写作的意义和价值。
那么在新形势下,我们的田园诗究竟怎么来写?怎么才能脱胎于古人的田园诗,开辟属于新时代下的一个新天地和新领域了?我试图用三道火光来点燃田园诗的生命,谈谈当代田园诗的出路,也兼以对当代诗词的前途和命运提供一定的借鉴。
二
点燃田园诗词的生命的第一道火光,就是我们的田园诗必须写出一群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它是属于一个集体和时代的,具有典型和代表的意义。透过这些诗词作品,能读出工业文明背后的乡村,留在农村的老人和妇女、孩子,我们的青壮年劳动者的精神世界,折射出青山绿水乡村背后的悲欢离合,人性的期待和迷惘,重压生活下的抗争和失落。每每读到这样的作品,我都是饱含着泪水和深深的沉痛,让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如偶尔读到的《留守儿童梦》:“梦里缘何笑若霞?今天得个小红花。随风直到他乡去,叫俺爹娘可劲夸。”读来令人心头一亮,过目不忘。在看似轻松的笔下,首句用问的形式,用轻快的笔调向读者娓娓道来。小朋友为什么这么高兴了?原因很简单,原来是得了小红花,足见儿童的天真。但父母不在身旁,却无法得到宠爱和夸赞。只有在梦里“随风直到他乡去”,来一把“叫俺爹娘可劲夸”。这里作者用了质朴纯真的诗词语言,用欢乐的笔调写出了淡淡的哀愁,也就是诗词中常说的以喜写哀之笔法。
想想,我们八十年代以前出生的农村人,童年虽然相对来说缺少了现在的丰衣足食,但我们在乡村田野却生活得无忧无虑,每天顶着太阳上山捞松叶砍菜,背着篓子在田地里拔猪草。这对现在的农村孩子来说只能是一种梦想,已很难找到这种农村生活的翻版。诚然,农村经济富余的同时,我们的孩子又有谁来与他们共度美好的童年,分享他们的快乐和天真?
像这种题材,就应该是值得我们来关注的。因为农村留守儿童,已成为了一个备受关注的群体,他们的精神世界值得我们来反思和追问。这无疑给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契机,无疑给田园诗词的活力激发提供了天然的土壤和养分。关键是我们的诗人是否能善于发现,善于挖掘而已。
另外如《乡愁》:“十年归梦随明月,万里离愁拧一绳。无论天涯和海角,时时牵着故乡疼。”《在外打工偶感》:“一夜天涯动客思,嘉陵江月照空池。想来兄弟应忘我,我以三年未梦之。”包括我自己写的《打工新别》:“无可奈何追梦人,营生难得自由身。春风吹过回头看,阿母门前那片林。”这些作品,都是对农村在外打工者以及老人的精神世界的现实反映,一方面在物质美好的同时,很多人在留恋过去的贫穷,一方面在物质丰富的同时,却匮乏了精神。这是时代之痛,田园诗词之痛,这样的诗词作品无不时在触痛着我们敏感的神经,这样的诗词作品也最值得我们来尊重和流传。
三
接着我要谈的是点燃田园诗词生命的第二道火光,那就是田园诗词的现代性。现代性指的是自启蒙时代以来的“新的”世界体系生成的时代,一种持续进步的、合目的性的、不可逆转的发展的时间观念。在这一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涌现出了环境污染、自然灾害、贫富悬殊、道德滑坡等问题,尤其是人的心理内在问题,如价值的失落、生活的无意义感。反映到文学层面来理解,如钱理群等人在《中国文学三十年》一书中所言,“现代文学是用现代的文学语言和文学形式表达中国人的思想、感情、心理的文学”。说白了,在这里文学现代性的提出,不单纯的是随着时间概念的推移,外部世界自然环境的变化,更多的是人的现代思想情感的变化,如对自由、平等、博爱、、个体的主体性、理性精神、批判精神的追求。
“诗文随世运,无日不趋新”,同样按照刘勰在《文心雕龙·通变》所云:“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通则不乏。趋时必果,乘机无怯。望今制奇,参古定法。”我们的田园诗词要继续发展,就必须要适应于时代的发展,而不能老躺在继承的影子里踌躇不前,故步自封,不思进取。在这里,现代性烙印的有无是区分新旧田园诗词的一个分水岭和重要标志。
如有人写反映农村的变化《回娘家》:“三月烟花景色佳,华车随燕转山洼。新楼露脸高声唤,扑进桃林一片霞。”这首诗写的是一个山里人家远嫁的女孩回到久别的娘家的所见和所闻,既巧妙切片式地把能反映农村变化的“新楼”“桃林”移植到诗歌中,更是写出了女孩的微妙情感的变化。这种情感的变化,是叠加和多层次的,既有对与家人相逢的欢喜和期待,也有对家乡的变化感到自豪和喜形于色,从而使得诗歌的内涵具有一定的深度和广度,具有明显的时代性效果。
而相对来说《山居》:“松涛拍老小篱墙,石径依稀野雀狂。慷慨山风来款款,时朝门缝塞花香。”《石溪行》:“一山越过一山迎,红日青霄放早晴。岭上风来时带雨,林中鸟去总留声。”《探春》:“柳舞柔腰燕入窠,枝头莺立唱欢歌。罗裳初试”挥红袖,喜雨新来点绿萝”。驻足侧观苞吐萼,停车坐爱水生波。捎回两朵花将放,借得春光妙趣多。“这些诗句,初看古香古色,像模像样,田园风光看似写得生机无限。但回过头来进行思索和推敲,这些诗词中物象的描写无非是古人的文字翻版,尤其是如”“篱墙“柳”“燕”“莺”等,是一些用得烂熟、快要死掉了的意象,读来真是面目可憎。我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把你的诗词作品放到浩如烟海的唐诗宋词里,无法甄别和辨认,你复制的几首仅如沧海一滴水,沙漠一粒沙而已。确实,诗词不需要复制,而是需要创新,需要新的审美元素的注入,我们的诗词写作才有意义。
工业文明的发展,为了生存,更多的年轻人不再满足于耕作祖上三分田的梦想,人口大量涌进了城市。这一定程度上阻止了人类对农村天然资源的过度使用,重现了青山绿水,植被和森林得到了一定的保护。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田园的荒芜,化肥农药的过度使用,农村作风建设的糜烂,一度占据着我们的心灵。
有人表达了对生态平衡、环境污染的愁思和担忧。如《清丽双臻·乡愁》中所写:“梓里无从觅,山林老屋变平畴。泥路纵横尤坎坷,机声突突放粗喉。把式废耕耘,良田长大楼。生态改,本源丢。农户米柴油菜断,房商金玉宝钞流。崽卖良田心可愧,后人何处寄乡愁。”这种眼光就是先见性的,独到性的,它深切地写出了农村这种只顾眼前利益,而牺牲长远利益的可悲行为。
有人表达了对农村作风建设的关注,切中时弊,一语中的。如《村官言》:“休轻小小一村官,卖地卖河还卖山。不是清风来得紧,焉知不敢卖苍天?”读来忍俊不禁,却又发人深省。试想想,由于农村人才的过度流失,很多村官都是文化层次相对较低的群体,他们视国家法律于不顾,贪赃枉法,卖的勇气确实令人可嘉,只要有利可图,人性的丑恶在利益面前黯然失色,苍白得如一张白纸。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写这种田园诗词需要揭露的勇气,具有报告文学的意味。
农村选举就有人善于发现,表达了对选举的担忧,写出了发人警醒的诗句。如《选村官前夜》:“板车拉货到村头,两两三三进小楼。民宅敲开交易定,一张选票一壶油。”此诗就用了夸张形象的表达方法,深刻表达了对农村民主制度的拷问和思考。
所以,我们现代田园诗词的写作,不只能局限于浅层次地对自然风光的描写和原始复制,而是要善于透过这种变化,把笔触伸向更广阔的视野,这需要我们对生活的思考和发现。也正是这种现代性审美元素的体现和注入,才会让我们的新田园诗词散发出时代的魅力,读来才会有亲切、自然之味道。
四
至于我要谈的点燃田园诗词生命的第三道火光,则是田园诗词的形式表达问题,包括写作手法、语言的运用等。因为任何一种文学样式的成功表达与否,最终还是文字说了算,每种文学样式都对文字的要求亦不尽相同,小说有小说的语言,戏曲有戏曲的语言,诗歌有诗歌的语言。如小说则追求语言的通俗性,情节的巧妙性和不断产生矛盾向前波澜推进,戏曲则强调语言的矛盾和冲突化、生活化,诗歌则对抒情和形象、含蓄方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那作为田园诗词的语言表达,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语言体系风格。从传承的角度来看,田园诗歌的开创者陶渊明,开创了田园诗语言平淡、清新的风格,善于以白描手法勾勒景物、点染环境,意境浑融高远而又富含理趣。后来的孟浩然、王维,在此基础上又有了新的增量。但总体语言风格是连续稳定的,它就是平淡、清新和自然。但这种平淡、清新和自然,并不是简单的平淡如白开水索然无味,只不过是用通俗、本色、平易的语言来表达出来,但其内涵值得咀嚼和回味,富有情致和趣味。
例如读《山间老农》:“梯田如带绕山间,拴住农家不得闲。手握锄镰头点地,肩扛日月汉飞烟。一生未做调资梦,八辈无关晋级缘。但喜今朝免农税,老来医保不差钱。”这首田园诗的语言整体风格还是不错的,诙谐生动,充满趣味,意境也清新深远。如第一二句,一个“绕”和“拴”字,画面感极强,形象有余。同时现代词语“晋级”“医保”等的运用,读来时代感强,令人亲切。但如果从苛求的角度来深入,锄镰这个词语就觉得有一种无形的生硬和突兀感,这也是现代词语的审美恰当使用与古典诗词完美结合的一个痛点和难点。我们很多时候提倡把现代的词语,包括口语和一些新生词语用于诗词创作中去,但如果没有经过审美的吸收和消化,读来就会给人一种无形的陌生和排异之感。同时“肩扛日月”这样的表达虽然无可厚非,但见多了自然容易引起审美的疲劳。
《江南春·新农村见闻之农机手》:“尘仆仆,汗涟涟。春耕晨露地,秋割夕阳天。东村未了西乡接,滚滚机轮唱富年。”前半部分的语言,相对功力较高,境美意丰,优美丰赡。后两句则直白无力,属明显的口号式和豪情式。
因此,我们的田园诗词语言表达,一定要注意一个度,严格把握和处理好文字的“质”“美”关系。如果过分地强调田园文字的通俗和直白,则容易流于打油,失去了作为文学的审美风格。反之,一味地强调文字的美和文采,则易流于形式,堆砌辞藻。这也是在我们的诗词创作中,对文字的度的把握,提出了挑战。对于文字,有些人是天生敏感而丰富,有些人是天生薄弱。但如果有这种文学思想在时刻提醒和制约着你,无形中给我们提供了文字表达的尺度。
对于诗词这种文学样式,天生适合于抒情的表达,叙述和记事则相对虚弱。无形中,田园诗词也难以逃离这种形式的约束,但也不排除例外。《少年游·卖青蛙》:“骄阳当顶,炎光沸地,躯体汗虫爬。衣挂泥巴,手端竹篓,坐地若匏瓜。 新所长,大声呵斥”谁个卖青蛙?初次从宽,没收实物。“提了便回家。”《江城子·盼雪》:“才收晨雾散云烟,柳莺喧,露华妍。笛笛轻车,又到一批官。含笑女郎忙接待,鸡豚美,果瓜鲜。 检查考察复参观,菜盘边,酒杯前。力尽筋疲,场长祝苍天:你若有情怜我辈,快下雪,早封山!”这两首词则直接用了记事的方式,生动讽刺了当今农村的一些丑陋现象,打破了诗擅长抒情的常规。这未尝不是一种尝试性地创作,也是一些值得学习和探讨的成功之作。
总的来说,田园诗词的语言、写作手法的合理使用,还是有赖于我们在具体的诗词创作中去体会和把握。万事有法,又无法可循,但写出真正的值得尊重的好作品才是第一位要解决的问题。
五
田园诗词近些年作为一道靓丽的诗词风景线,陶冶着人的情操,对于人格的塑造和培养也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其提倡淡雅闲适的自然风格,无疑在喧嚣、浮躁的当代社会,都有着深远和不可替代的影响。但随着当代人对审美要求的苛求和多元化,田园诗词一定要在文学通变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坚持自己独立的品格,我们才有前途和生命力,包括我们的诗词文学也是这样。
作者简历:向小文,实力派诗人、诗评家。现任《诗词百家》杂志主编,北京久恒林文化传媒总编辑。湖南邵阳人,本科学历,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本当躬耕于教师生涯,误撞于文学图书出版、期刊杂志行道。长期居京,从事文学编辑策划工作。好文学评论,喜风雅传统诗词。有《清新俊雅好诗风——评向小文的诗词风格》评论文章被《湖南日报》《中国楹联报》《湖南诗词》《邵阳诗词》《双鸭山矿工报》等媒体转载宣传,发表诗词评论研究文章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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