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 工
那些支起的脚手架,随着开发区的黎明一起上升
随着太阳和露珠一起上升
天空,一片纯净的蓝
那一只只蹲着的、站着的、弯下腰的空中大鸟
是被称之为民工的我的父亲、叔叔、兄弟,还有姐妹
他们来自城市郊区或者更远的乡村
在季节的背后,身影若柳枝一样作坚强的飞翔
让我在赞美中仰望
塔吊车在纯净的天空下旋转着一种优美的弧线
脚手架上的民工
时而向大地俯首,时而向天空挺胸
他们是这个城市的建设者
他们要把大地上的事物带到生活高处
黑色的钢筋、灰色的空心砖、青色的混凝土……
在他们的手中不停地组合,不停地演绎
不停地呼吸着工业时代火焰的气息
生活在高处。脚手架上的民工
和头顶上的云朵相伴岁月的民工
来不及擦去汗水和鸟鸣
他们挥动着手中的瓦刀铁铲钢筋剪和扳手
在空中火焰般地舞蹈
将劳动和幸福这两个词汇牢牢拧紧,并轻轻吟唱……
木 工
他是大地的砍手
劈开村庄,找回一条河流
劈开大山,找回一座森林
劈开春天,找回鸟语花香
劈开夜晚,找回一些光亮……
他是生活的经历者
乡下木匠,手中握有锃亮的斧子、锯子、刨子,还有凿子
他时常在城市的时间里游走,他在寻找着什么
从一个居民小区到另一个居民小区
从一层楼到十层楼到更高层的楼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乡下木匠,这个城市忠实的打工者
光着上身,胸脯两块岩石般的肌肉不停地晃动
他高扬起手臂,又重重地落下
他在努力,他想给城市一堆陈旧的事物,削出一层闪电
郊区偏僻的出租房是他一个人的家
凌乱的床铺,排列无序的碗筷盆勺
铁锅里沉默的水,几张满脸油腻的晚报……
老式电扇在地上疲惫地哮喘出一些风声
像谁在病中的一声声咳嗽
而灶台上一截清洁干净的葱,正闪亮着
生活仅剩下的绿意
最后,乡下木匠转过身子,用足力气
对准镜子里自己肉体狠狠劈去———
劈开生活,他要找到疼痛的秘密
劈开青春,他要找到幸福的火焰
勤杂工
管理那些凌乱的不大听话的报纸杂志和牛皮纸信封
是他每天重复的重要工作之一
把颠倒的生活理顺,把弄皱的日子抚平
他有点小小得意
没有正式编制,却是单位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
每天早晨,他要赶在六点钟之前到达单位
从一个办公室到另一个办公室
打水烧水拖地倒纸篓,从一个细节到另一个细节
他最擅长抹那些桌子,一丝不苟
他要把主人昨天留在桌面上的烦恼和皱纹
轻轻抹去,然后小心地放进一些光亮
甚至几声鸟鸣
喜欢机关搞卫生大扫除比赛
站在窗台上,他是主角,是事物的操持者
他举起一把毛刷用力地擦着玻璃
试图努力地擦去机关积存多年的官僚主义风气
他想把空中那些灰色的云朵,擦成童年纸上的雪
他更喜欢在春天种树,皱纹早已在他脸上胡乱地扎根
六十退休,一个人能把控的事物越来越少
如今,他与卑微和解,不再与往事纠缠
面对人生即将熄灭的森林
一棵树,正努力闪出最后一片叶子的光芒
养花工
分享阳光和芳香是她每天的职责所在
养花的女人,养了一群
蓝色绿色红色紫色青色橙色黄色皮肤的新鲜的孩子
她是打工者,河南人,一名诚实的劳动者
老家还有另外的三个留守孩童
每年春节她准时回家一次,可是孩子们和她不亲
孩子们说妈妈和花很亲,和远方很亲
养花的女人没法解释他们和鲜花和远方谁更亲
眼下,她只能选择远方,向卑微妥协
在生活的低处,她要努力把那盏灯芯拨亮
挥汗如雨,像披了一层薄雾的赶路人
每天早晨,衣着单薄的养花女人
把一盆盆蓝的绿的红的紫的青的橙的黄的,从室内搬到室外
她要让它们呼吸一下阳光的味道水的香气
那些被叫做杜鹃、兰花、茉莉的孩子们簇拥着她
叶片上闪烁的露珠,是一粒粒晶莹剔透却坚硬的动词
让她层层剥开,一如剥开久违的暖,家的果实
也并非一年四季如春
昨夜寒风乍起,瞬间白了世界的头
早晨花车运走的重,是夜里的一场雪
是她小小的心脏巨大的疼
她站在雪地中央,让我想到了一根芦苇的倔强
她是幸福的决定者,她把控着春夏秋冬的走向
一不小心也会感冒
她的一声咳嗽,让整个春天都打了个寒颤
养花的女人,背也弯了,脚步也弯了
声音和目光也弯了
四十年光阴,她艰难地直起自己的身子
那种努力,仿佛已用完人生所有的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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