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多幸：晨听雀叫如鸡鸣

叽喳，叽喳，叽叽喳喳……像一场上足发条的
小到中雨，不达目的决不收兵回云。
在我底楼窗前小花园略显张扬的七里香枝蔓上，
一群麻雀催叫如小鸡鸡。一连数月，
这些不知出处的小小邻居，每天准时来告知，
这是早晨清凉鲜活的5点45分。它们体形娇小，
动作轻巧，却有着龙钟太婆的热情和唠叨。
听起来，与大公鸡也有着霄壤之别，这并不妨碍
它们竭尽全力地唤我，吵我。虽然有可能
仅仅是它们自己每天一次必修的早会，但它们
如此敬业，如此弄出声响的功效，堪比大公鸡。
我并不马上睁开眼睛，我乐意在这雀鸣编结的
网上，荡漾；在被呼唤着的半明半昧的睡梦中，
轻抚未尽的倦意；在神思默念中，
梳理昨日和今天的羽毛。

这雀鸣还带着我跳跃，飞行。去乡间，
和稻谷一起溜晒场，和农闲一起钻草垛，抢在
过失与打骂之前，翻过院墙和童年，一再掠过
五至十二岁低矮的天空。在乡亲终生留守的
责任田边，来回，似小旋风。也由于责任，
我从麻雀停留过的电线和屋顶上，
一次次坠落，远望，背井离乡。

我曾用小学三年级作文水平，赞美一只大公鸡，
催促我从不迟到，让我从小不知春眠不觉晓，
对早起的一切人事心生敬意。
三十年后，我要感谢一群小麻雀，
那嘶哑的鸣叫，身体一样渺小，
在生命的热气大量散失的窗口，翻飞，
扑腾，留下我行将携带的活力和种子：
在阳台，它们是鸟语花香；
在远方，它们是从不迁徙的鸟巢和婚姻；
在流连忘返的记忆中，它们是家乡和孩提的
浮光掠影，是温馨而勾魂的恍惚。
有如由此及彼永不消失的电波，
永不消失的尘埃和幸福。

早晨，一遍一遍，我听这雀叫如鸡鸣，内心
像被麻雀短翅和尾羽亲密振颤的湖面，一圈一圈，
扩散着爱意和欢喜。最后，我打开了窗子，
麻雀一哄而散，消隐于楼群里看不到的草地丛林。
也罢，洗漱完毕，我也要离开家人上班去。


       温泉浴

如果都是裸浴，这首诗就可能
纯洁得没有写下去的必要了。
男女老少，在这样的场合，
成为一群没有性别和鳞光的鱼。
男的一条裤衩儿，显然多少有点瞻前顾后；
女的当然着重三点，当然也常常包含不够完全，
但大家努力做出足够坦然。想起它能洁肤杀菌，
止痒，就感觉浑身都是甜得发酥的手指和嘴唇；
而水中运动更加强身健体，所以大家使劲儿游，
使劲儿泡。好像再没有其它目的。尽管，
池面上的蒸汽热情洋溢，氤氲得有些暧昧，
混杂的体味也难以言表。
一个美国“络腮胡”搂着一个中国姑娘，
旁若无人，又啃又咬，全然不顾
少儿不宜的底线，似乎这两个才是
假装来温泉洗浴的人。这两个水珠
乱溅的肤色、神情、动作和年龄，差异
犹如两种不同体制的国家那样巨大。
一池子的凡心俗目并未激起一朵
特别的浪花，顶多有人不太自然地
转过头去，有的人起身去了别的池子。
嘿嘿，多典型的中国式宽容，如同
满池的其乐融融。一切的继续，似乎
就有些盲目……一个衣装整齐的人，走到
池边来了——他只是与水中靠着池边的一个
领导或者亲友耳语几句。时间很短，来的人
也目不斜视，但明眼人一下就感觉到
一池的连锁反应：男浴者，谁的动作
忽然跟眼光一样呆滞，且又马上就要
回顾神来的样子；女浴者，谁下意识
双手抱胸，或将臀部的春光没入更深的水中。
仿佛这才发现一个偷窥者，同时也察觉
自己身上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那个美国佬
松开了中国姑娘，眼里飞出一丝惊惶。
到底为什么，一池子衣着暴露的人要对
岸边衣装整齐的人保持一致的警惕和
敌意？假如这池子全是裸浴者，
谁也没有退缩和躲蔽的余地，
我还会不会颇为心动地看到这一切？
就像最初你希望我写水晶一样透明的诗，
我始终写不出什么实在的东西。


       最好的超市都有书香萦绕

所有超市都是一只饿虎，把别人的老婆
和兜里的月薪都想叨走；让两眼昏花的老太太，
全然忘记自己严重的腰疼和骨质增生，
在密密麻麻的人头中浮沉。
多么可怕的感染力！令我担心
书店的书架上那些冷冷清清的作者，
是否经得起这般挑拨和冲击。

出口和入口站满了保安，显得更挤。
想像此时出现我喜欢的诗歌中的奇迹：
千百个灵魂的入口和出口，一一敞开，
任何人孤独地进去，
都可以孤独地出来。
我真想从消防通道那边冲出去，
因为那里空无一人。
 
跟着老婆逛了一下午超市，
我大饱眼福，精疲力尽，两手空空。
只要食能裹腹，衣能蔽体，我还是
首选在书籍中闲逛。再大的超市，其容量
都不及我眼中好书的万分之一：
它包含了所有人的生活，
多数人的共鸣，
少数人的胃口，
更少人的腰包，和阅读。
我从不幻想诗歌成为大超市，
但我希望更多的大超市都能开个书店，
让超市的人流也成为书店的人流，
让狂热的物欲在一本书一杯茶中安静下来。
那些拎着大包小包的人，也常常
路过它，或看它一眼，或呆上一小会儿，
也许，就能捕捉到一点灵魂的书香，
和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