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


在爹妈心里
每天打百米长的苇箔挣十块钱比
每年掏六千的学费上专科学院实惠得多

十六岁的盛夏接受了枯黄的命运
向大地交出潦草的身影

一根根芦苇在她手里直了，顺了
整齐有序地走出小村，走向集市城镇
天蓝，云白，水清
而她修长的身材一躬再躬
直到弯成大大的问号

多年后
族人们转述这些的时候犹如蜻蜓点水

她的葬礼恰值隆冬
一生未婚，无儿无女
没有鼓乐齐鸣，没有送殡的队伍
只有满坡的芦苇
顺着风



一块地


从前长着杂草和庄稼
现在种着人，松树和石头
每次来这里都有菊花在开
白的胜雪，黄的似金
朵朵鲜亮饱满，又波澜不惊

从其间穿过的我像个匆匆赶路的过客
曾经目空一切
为逃离内心的草地而脱缰
如今眼神慈悲
因参透荣辱与得失而渴望回归

多好啊！这远离世俗的人间天堂
如果忽略生死，隐去肉身和灵魂
黄土垄中
我不在
亦在

终有那么一天
我会从从容容地住进来
成为这块地
名副其实的主人



倒叙


她踮起脚尖才能摸到菩萨的手
她弯腰成90度才可以扶起寺外的草
从闺房到庙门要上十八级石阶
从小尼到掌门她走了三十六年
弟子叫她惠音师太
香客称她惠音住持

大寒夜，月圆
月光照着佛像，木鱼，经卷，也照着
一支颗粒饱满的莲蓬
她把剥好的莲子放进陶瓷碗里时
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声音
仿佛大殿前的檐铃叮叮咚咚
又如六月的荷语铮铮淙淙
它们，都像是参悟后的风
在虔诚地，追溯往生



空述


从宣纸到雪地
语调越来越轻，语气越来越柔，语速越来越缓——

那年我六岁姐姐八岁，爹妈走了
那年我八岁姐姐十岁，奶奶走了
那一年，我十七，接到南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姐姐十九，嫁了人
那一年，我二十一，肄业，回乡做了一名公社会计
姐姐未满二十三，死于难产
……

他叙述得不疾不徐不动声色
犹如此刻漫天纷扬的大雪
一些飞沫似地旋坠，一些银屑般在寒风中闪烁
更多的一些，箭羽一样冷冷地
射向我



有所思


需要一扇窗。一把木椅。甚至
一场雪做背景
周围要安静。眼神要深邃。表情要
迷茫而坚定
还要有一束昏暗的光游移着切入

远空更空。暗海更暗。谷底
更低
时间细密的网格里有虫蚁蛰居
一动不动，被光芒采集，被虚幻处理的你
雕塑一样，更凸了

我仿佛看到了《蒙娜丽莎》
看到了《思想者》
看到了
滚烫和苍凉之下
开阔无垠又微小赢弱的那部分

万籁俱寂。原本置身事外的我
也被悄悄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