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椅子


那把空椅子空了好多年
母亲不坐，我也不坐
弟弟们不敢坐
空椅子坐在众椅之上
空椅子坐在堂屋中央
每日看着我们进出
我们进门时望他一眼
出门时再望他一眼
在堂屋时总要多望他几眼
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事
只是一种习惯
望一眼就会心安


靠近

我们就这样靠着
靠一辈子
何止一辈子呢
你的一辈子已经过去
我的一辈子还在路上

我们从没靠得这么近
小时候也没有
你坚硬如铁的拳头
是横亘在我们中间的一座山
只可仰视，不可近观

现在，我们终于靠在一起了
天天靠着
只不过您站在居中的位置
我还像小时候蹲在您身旁
若即若离


母亲可以坐很多种车


年青时什么车也没坐过
到老了却要坐个车够

老三带她坐长途汽车
吃进去的东西吐了一路

老二带她坐城际高铁
她说只有些反胃

老大带她坐绿皮火车
她说这车开得好平稳呢

几个儿子都说母亲身体还好
而母亲荷包里攥了一堆纸

手纸湿淋淋的，不吱声
只流泪


母亲话多


树老根多
人老话多
大家在一起时她不停地说
一人独处时她也在说
大声音说给大家听
爱听不听
小声音说给我听
妻子也尖着耳听
只有她的孙子不听
不听的人总在最中心
我们都是局外人


母亲做操


我在书房写字时
母亲在客厅做操
母亲做着城里人做的那种操
很多人站成一列纵队
手向后甩，再向前伸
向前伸时双手拍一下
如此反复
母亲虽然做得不那么标准
但极认真
好象要把一身的病痛甩落


老伙计


我离开的时候，你还嫩于青葱
挺拔，婀娜，婆娑
短短三十年，你已熬干了身子
流干了泪，剃光了头
身上的皱纹如沟壑
我抚摸着你的身子老泪纵横
你这老伙计啊，老得我认不出
也不敢认了


听说弟弟有可能瘫


如果那时给他找个正式工作
像牛笼头一样套住他
不让他喝酒、赌博
那他可能就不是今天的样子了

如果那时给他上道金箍咒
给他找个知他疼他、爱他管他
和他不离不弃的妻子
那他的血压可能就不会高
喝酒的嗜好可能就不会有
爱赌的恶习可能就不会染

如果两年前不让他回家
即便回家，也不把老母交他照料
让他累、让他烦，不让他
上那么长的夜班、做那么负重的活
强制他按时吃药，给他减压、减负
那他可能就不是今天的样子了

如此说来，他的今天有可能是我导演
是我，把他向苦难推了一把


小麻雀


我不能确定
你是否就是当年那一只
也许是它的儿子或孙子
我们似曾相识，还有些亲切
你望着我，睁着陌生的眼睛
似在问:你是谁呢
告诉你吧
我是我爷爷的孙子
父亲的长子
儿子的父亲
你呢

我们曾是一对小冤家呀
那时，我常用弹弓瞄准你的头
或屁股，而你
总爱和我捉迷藏
这些你可能都忘了
但我死死记着


真身


趁你现在年龄还不大
分支还不多，儿孙也未绕膝
毛发还未长过额际
我把你，牢牢记在心底
即便日后雨打沙压
筋脉纵横
我也能找到你的真身
而不至于他年
站在你的开口处
徘徊 发呆 犯迷糊


石头


去表叔家的路上
有块呲牙咧嘴的石头
因经常给我们导航
所以，也就不那么难看了

我对爷爷说，有石头指路
以后我就可以自已来
爷爷笑得山羊胡子一颤一颤地说
“你这傻孙子啊，石头要是不在呢”

石头怎么会不在呢
石头也长有腿会走路吗
后来，石头真的不在了
石头给爷爷指路去了


不老


也许是我斑白的两鬓
抑或佝偻的腰背
呆滞的目光
引发了你的同情与怜悯

孩子，就让我倚着栏杆吧
我还能站，力气也还没有用尽
我能读懂，你眼里倏忽而逝的怜悯
与尊重，以及脸上荡漾着的善意

尽管坐比站的确舒服一些
但我更愿意站着，我只有用这可怜的虚荣
来掩盖内心的荒凉，并以此证明
我真的还不老


我们


我们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走着跟着
那勾肩搭背十指紧扣小孩玩过家家的游戏
我们不做，只看着有趣和美好
有如我们的青春回放、岁月倒流

我们就用呼吸和体味彼此牵引着
谁也不会离开谁，谁也不会把谁走掉
我们白雪覆盖的头颅长满故事
蹒跚的双腿爬满沧桑
佝偻的腰背载满艰辛

我们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不动的时候
就停下来，靠着小憩一会儿
让路过的人看着陶醉


余生


余生繁忙
悬在半空的房子正在修剪
起居室、洗漱间、健身房一应俱全
高低柜、写字台各就各位
儿媳的婚纱已穿上一半
孙子举着粉嫩的小手
摇晃着向我走来
单位那张临窗的书桌
既无灰尘也不光洁
随时恭候着主人
虽不指望写出锦绣文章
讨几个饭钱倒绰绰有余
还有那间逼仄的会议室
十天半月见光一次
固定的坐位恭迎固定的人
我偶尔也进去坐坐
谈谈心得体会

余生匆忙，脚步潦草
心在赶路，向着不希望处去
还挤得头破血流


手机的妙用


如果你以为手机只是用来接打电话
发送短信和微信那你就错了
我在赵家条开往云飞路的3号地铁上发现
手机还有一个奇妙的用途
当你抢到不该属于你的坐位时
你就可以用它遮羞
你可以佯作看小说、新闻
或在手机上写点什么
甚至看电影、玩游戏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你不拿正眼瞧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