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的人世（组诗）

高世现

《老骨头之歌》
——在这个肉欲的时代，我只能用骨头爱她

我的老骨头不要睡觉
给你配一个马鞍
把月亮下的她带呀回来
我的老骨头你要跳舞
脱下群山你要给这片死水
一个灿烂的星空
我的老骨头你要写诗
蘸着月光写出爱的银波
给这无边的自由，疼痛的她
一条宽敞的大路。
我的老骨头，那么快
那么坏，那么爱——
我的老骨头，自己骑着自己
遇上了自己，咖咖咖
吁，红尘中那瓶罐不要碰
碎，也不要防卫，你要爱上她
你要把她从陶纹中解放
我的老骨头，今天你不要
刮胡子，你要一把火
一把泥，一把泪，变出
铿锵的，老骨头，老骨
再变出，一个头，爱她

2018.12.08于龙塘诗社旧址



《硬骨头之歌》

他取出自己的硬骨头
雕刻未完成的诗歌
这年头一再使用血液的涛声
修改身体的远岸，心成海岛
他一个人对付这世界
孤独是他唯一的武器
硬骨头是他最后的桥梁
只为灵魂渡过这苍茫的一世
在这黑暗的躯壳囚笼
他再次取出硬骨头，狼群
来到额头，抢食他腥味的思想
磅礴的舌尖在舔这低矮天空
硬骨头那时就是灯塔
用磷光爱你，他作出了惊人选择
你看冷风打开脑门，无身古树
响萧萧，念想之幡尘土飞扬
他取出了璀璨群星慰寂寥
他取出自己的硬骨头
自敲残钟万古宵
瞧瞧瞧，他取出自己的
硬骨头，给它穿上袈裟
硬骨头，是他唯一的衣钵
今夜，当他把内心敞开如古寺
排骨站成罗汉，他再次取出
硬骨头，让一生未完成的

诗歌向它磕头，了无声息。

2018.12.10


《致敬鱼与风筝》

我要写一首诗
像一条细线，见与不见
已不重要，而这线
要从我喉道垂下
用来钓我的心
有没有钩，也不重要
我的心原本就是一尾鱼
游在心海，有没有饵
也不重要。你看它原本
就像一只倒飞的风筝
飞在身体里，诗这条
长线被上帝的手牵着
有谁能看到这尾鱼，又有谁
能追逐这只低回的风筝
只有与我灵魂相通的人
在神经被绷紧之时——
永恒就上钓，而你
失去风筝之时，掉线的
眼泪。才偶尔破人看见

2018.11.30于琶州



《诗如楼道走下去你将遇见什么》

这是一条不归路
形而下，一级级楼梯
灵魂的脚步声
如词般鬼魅
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黑暗的房间，在多深的
思想之下，走到底
哪才是底，越是深入
越是神秘，当修辞变回
修身，秘道就出现了——
黑暗的房间，就是词的房间
句子的楼梯还要修多久
才能到达诗神的
地下室。据说那里
藏着我不可一世的孤独
你敢不敢点亮它？

然后叫醒那个时代。

2018.12.03


《俯视自己才不辜负你》

此时，头脑是候机大厅
身体是跑道，灵魂是唯一
乘客，就要起飞——
我在我之内消失
皑皑心头之上，再上去
就是天穹七孔。飞出右耳
再飞入左耳，绕额头一小圈
眼泪就要流下来。
眩目的光坏都是骗人的
通过了喉道充血的安检
再大的口气，都标签了
再狂的鼻息，都托运了
只有我对自己的苛刻
和对你的思念，仍是这世纪
巨大阴影移动的一部分

2018.12.05于一号线公交车


《谢谢，冬天了你仍爱诗人》
        ——再寄王寅

今天大雪，这片土地
老是辜负天意。其实我的白
早就降在鬓毛上，这个雪山
这颗好头颅，是因为
冷峻的思想，像个老者吗
我体内仿佛，住着好多古人
皑皑心头上，那一片天气
只有我晦涩的诗可以预告
今天，喉道上也铺满了雪
舌头，这扇独门再也掩盖不了
眉头，额头上的独门文字
像皱纹一般难以卒读的深意
有些诗是写给诗神读的
对此，我与我的血确信不疑

2018.12.07于广佛线



《多么好的火车》

火车啊你慢慢走啊
当我这个误点的诗人
改签成K1205
硬座。我惊呆了
这车厢中的，木讷的面孔
到处塞满大包小包的
行李，好不容易找到
04车，062号，一个熟睡的
妇女已占有我的座位
我不敢叫醒，小心翼翼坐下
半个屁股，将两个行李包
各置一腿。这才是火车啊
高铁安放是不同的人类
这儿，此时，他们才是我熟悉的
乡亲，我要在肇庆站提前下的
念头，一闪而过，取消了
这不很正常吗，同一个方向
两种列车，同一个诗人
两种修辞，此刻你该多停留
一会，这才是身体的现场
灵魂，你一直追求虚无的
存在，此时没有假寐
我身边妇女的臭脚
一直咯在后背，如此坐姿
我要保持到明天清晨
累了不能睡，列车员说小心
手机和钱包，我不放心的
是诗神怎么也潜伏在这里
在夹道推销新疆红枣的
“十块元都不花，怎么对起国家”
声声入耳，我却装聋作哑
在内心放羊铺一片草原
不能睡，写诗在乡亲们中间
火车慢慢跑，下一站妇女
就要醒来，可以吗？

2018.12.12


《诗神啊，多留我一格电》

这一夜，注定要
在火车上把天坐亮
每一站，都有人睡去
每一站，也有人醒来
从佛山，傍晚坐上
到南宁，我一直听着黑夜
穿过无用的天地
此去瞌睡虫爬满额头
手机刷屏，孟浪走了
我的信号时有时无
就像远方时无时有
此时，有人的手机
给儿子玩游戏，不能
与我联系。上帝也在
玩手机吗？遥远的电量
就要耗完。多么庸常的一天
我在火车上徒留光芒
仿佛火车，只带走我
仿佛一生疼痛的身体
也像火车，诗心是唯一
乘客。咯血的诗句
铁轨一般攀援在我不敢
睡去的孤独的这一边
没有一个座位是留给
灵魂的，就像没有一个
诗人，是留给这失血的
远方。

2018.12.12


《树犹如此》

站着不走我就是树了
守候是根延伸鸟声
一粒两粒三粒大寂的种子
想你会长成骄傲的树冠

以后你会看到我落叶缤纷
也会看到青苔满爬我身
那么多年过去了，当你
有一天见到我而我一脸沧桑

你是否知道年轮画圈的
漫长，刻骨的书写
碾磨着多少神的雨露阳光

也许你会行色匆匆
从这经过，也没什么
只不过树站着——
也从不懂追上你而永远

又年轻了一岁。

2018.12.14于东门


《年席最佳流言奖》
        ——大象席地而坐

舌头灿如红棺
一直抬着自己灵魂的
方言，进入喉道
仿佛在向心海运粮
仿佛在通向心海的运河
这不朽的灵魂的
倒影。爱和美已经
死了！用一根自由的
绳子，悬吊在大象席地
而坐的恶心不到的地方
偏见是傲慢的裂缝
那是光要挤进来，为光的背影
送葬。身体这大象啊
那是他见过最好玩的幻觉
在抵达无我的时刻席地而坐
大象席地而坐
未来是时间的裂缝
那是诗句要挤进来，为诗的
背影送葬。永恒这大象啊
那是他听说到最不好玩的
流言，它要回来了

2018.12.18


《说服小象》

再没有衣服合我穿
我那么小——
像尘埃赤裸我爱你的心
像尘埃落定，我这个
你不爱的小孩
再没有世界适我流浪
再没有风沙让我流泪
天就要亮了
再没有繁星让我
安排黑暗
我就是最孤独的一颗
再没有天空让我安
心。你此刻在哪里——

诗神就在哪里让我不放心

2018.12.18


《天意的才天真啊》

我从额头打开皱纹
取出一个海，取出
一条大船的吃水线
思想的吨位，与你有关
思念的吨位，与想你有关

你让我恋爱，取出
一条新诗的海岸线
句子如江河，生命仿佛
回到江河源，你看鸥鹭
如爱你的词，你看多自由

你让我相信，写诗就像
恋爱，诗意是最神秘的路
诗神就像爱神，不是手写
不是心写，而是天意
你的出现，是这世界给我的

神来之笔。

2018.12.19于广州一号线


《世尊，三世怎么都在》

世现，我要与你去哪?
一棵树的身和一口井的心
我是谁？我用诗心作圆点
用诗句作直径，给这世界画了
一个小小的圆
我还是个孩子，我能守住
这个连年轮也恻隐的小圈子吗
圈子外的落叶让我情何以堪
我又何德又能知天命
我就仰望泪水。我眉头锁住的
对天才的悲悯，它仍然需要甄别
请后来的风云不要打扰我
我这坚持的小小圈子
它也慢慢变成蒲团，我关节间的
火，把自己的内心也跪成
一口井，奉请: 你来堕落我
奉请: 你让我万念成井水
圈子内的所有指责，不过是
孤独又让我豢养了一群狂欢的
雨声。此刻，谁听见井壁
向上爬的青苔是我进入
灵魂内道，想你变成回声之前
世人，诗人，请都慎重发声。
 
2018.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