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行

1

出城北行，去约会黄河成为肢体的习惯
或者，黄河来和我约会成为习惯
坐在南岸，对岸是北方的另一张面孔
顺流而下就会遭遇
北方第三张巨大的面孔
一艘船从此岸出发，沿着流动的方向
驶进我的心脏
许多年前我曾拜倒在一场洪水中
那是人类最后一次大洪水，我站在茅屋顶端
向天空挥舞双手，祈祷命运把我带走
涛声在我的血管里汇聚
一匹马被血液冲到了心脏旁的泥滩上

2

黄河的命运如此多舛
我盯着自己嶙峋的肚皮

在山东，那些被天地摇晃的河水
累了，睡着了
那些被李白灌醉的河水
在我的嘴边，继续灌醉另一个诗人

我要怎样对待它
要怎样埋葬它
我的河如此辽阔
我的颜色如此灰暗

3

有一年我去北方的后院取火
却遭遇了大水
黄色的液体在春天向我问好

到了夏天，我就坐在河边
等待水变清后供我饮用
等了三个月，又等了十年
水依然是黄的

随着水到了渤海，海也是黄的
看一眼头顶的天空，北方也是黄的
看一眼自己，我的悲伤也是黄的

4

一个石嘴山的朋友向我描述他的城市
我们因一条河成为哥们
又因这条河分道扬镳
我们分别住在河的春天和夏天
所有的季节都是河的孩子
我也是，那艘堆积在河滩的驳船也是

穿越黄土高原——我远方的行宫
遇见所有的曲折
战马还在厮杀，匈奴还是传说
统万城还在放牧牛羊
我的大王还在河的上游
我的身体已被时间穿透

5

头枕在高原上，脚趾伸向大海
或者倒过来
头发就成了飘扬的海藻

我的身体上游人往复
一场雨降在两只干瘪的乳房上
降在我的河里

河在河上，我在我上
后来我长大了，成了更大的河
后来我老了，成了干瘪的河

6

在若尔盖，我住进一条河的童年
弯曲、静谧、嫩绿、羞涩
旁边是高原陡峻的面容

在济南，我搂紧一条河的中年
温吞、高耸、松垮、粗野
离婚后我曾与大地短暂偷情

在东营，我去拥抱一条河的终途
一切失去控制
河的消亡是水的再生

7

在入海口，彼岸越来越远
茫茫大海上，我看见了河的第三条岸
遥远的时间深处
一条小船载着我的岸远去
所有的岸在后退，所有的水在侵略大海
我站在岸边就像
倒挂的黄河站在他的女人身边
那些无所不在的河岸终于找到了归宿
那些天下最弯曲的河岸
在大海面前不断萎缩
第三条岸，在远处，也在我脚下
我是岸的组合
总有一个办法把我腾空挂起
总有一个办法把黄河塞进渤海空荡荡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