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众书坊坊主按:陈超先生遗著《生命诗学论稿》是一部有关中国先锋诗歌的扛鼎之作,自出版以来,影响日增。值先生冥诞60周年,小众书坊特予修订重版。先生作为一个眼光挑剔的诗评家,如何评价与他同时代的著名诗人?小众雅集公号将选发先生本书的部分章节,以飨读者。
西川,1963年出生于江苏徐州,198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美国艾奥瓦大学2002年访问学者。现执教于北京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
西川自80年代起即投身于全国性的青年诗歌运动。他和海子、骆一禾被誉为北大三诗人。出版作品有《深浅》《大河拐大弯》等。其创作和诗歌理念在当代中国诗歌界影响广泛。出版有诗集《虚构的家谱》(1997)《大意如此》(1997)《西川的诗》(1999),诗文集《深浅》(2006)、散文集《水渍》(2001)、《游荡与闲谈:一个中国人的印度之行》(2004)、随笔集《让蒙面人说话》(1997)、评著《外国文学名作导读本.诗歌卷》(2001)、译著《博尔赫斯八十忆旧》(2004)、《米沃什词典》(与北塔合译,2004)。编有《海子的诗》(1995)《海子诗全编》(1997)。曾获鲁迅文学奖(2001)、庄重文文学奖(2003)、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阿齐伯格奖修金(1997)、德国魏玛全球论文竞赛十佳(1999)等。
陈超:西川的诗歌精神自觉地加入正派、高古与适度的人类诗歌共时体,
使这些诗变得深厚、恒久
在新生代诗群中,如果还存在着高尚、德性、宽怀和节制的话,硕果仅存者之一乃是西川君。西川的诗,不是源于生存经验的复杂抛散,而是源于诗人生存意志中向善向美的约束力。“凡界万物,必向诗歌看齐”,也许西川想这么说。
对于一个知识分子的精神修持来说,坚持高尚、德性、慈爱和节制,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就是怀旧。西川大部分优秀的诗歌,就呈现了这一特征。但西川式的怀旧,从时空上看,乃西方文明之“旧”。这使它不同于目下颂体调性的农耕式庆典诗歌。它不是向自然寻求安慰、逃避,而是向上抵达升华、再生、皈依和信仰。正如科顿所言,“我们宁愿有九十九个伪君子因放肆而遭到毁灭,也不愿有‘一个’仅仅属于上帝的谦卑者竟然陷入灰心或绝望。”西川的抱负是作这“一个”人吗?
由于西川的诗歌精神自觉地加入正派、高古与适度的人类诗歌共时体,使这些诗变得深厚、恒久。美国辨证批评家莫瑞·克里格在《艺术与进步观》中指出了某些文学作品具有更强的“文本互涉”特点。即,这类作品貌似自身封闭,实际上熔进了以往历史中的文本意义。它很少受到诘询,是由于其内在的他性要素决定的。西川体现了皈依经典艺术的狂热彻底性,虽然在操作模式上有许多不同,但观念体系上我们不难见出荷马、但丁、歌德和博尔赫斯的身影。
西川的语言是澄明,舒徐的,是现代诗歌感应古典音步的严饬形式。他的话语歧义性不强,常常呈现一种语义饱和的单纯感和异乎寻常的精确性。他不屑于用浅陋的彷徨不定去冒充诗歌的张力感,他宁愿深切地洞烛。用一种标准来看,西川的诗因此向度单一;但用一种更深的标准来看,这种有分寸的,自明的语言,更能刺穿精神的核心。平静、纯正、满怀信心,从上界的宣谕中领受永恒生命的教诲,西川的诗企图以此更有力地影响我们。常常是这样,澄净的湖水能够显示湖的深度,而浅滩却在混浊中蛊惑了人的视线。西川无意于颠覆语言和造语义化了的世界的反,他也许更盼望世界平和净永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西川早期的诗歌更热衷于抒写常生常在深永无极的大自然。与中国传统诗人抒写自然物我合一的方式不同,在西川笔下,大自然是高于人类并柔和地压迫诗人表达的。这使这些诗不敢倾泻胸臆、欢欣鼓舞,而是表现出纯洁的颤栗与感恩。《在哈尔盖仰望星空》《起风》《拾穗》《在乡村》《死豹》《新大陆》《尘土·玫瑰和阳光》是至今为人传诵的佳作。也许有人想从这些诗中找出其原型的象征意义。这样做的结果将更显得我们在自然面前的懵懂无知。人与自然,谁在万有之上?自然本身不是比象征意义更为终极的意义吗?
一九八八年之后,西川诗歌在保持上述向度的同时,开始更多地涉及“我”的此在生命。“我”的此在生命沉湎于凝神伫立卓然不移之中,在迅速下滑变薄的时代,坚持追求永恒和复杂。在《激情》《旷野一日》《夜,1988》《暮色》《往世书》《练习曲》《梦中的财富》《李白》《暴风雨十四行》《中国的玫瑰》等有影响的诗章中,西川树立了自己引人注目的老式吹号天使形象。庄重健康的自明之音,某种程度的假言命令语式,对新生代诗歌潮流中普遍的粗鄙性和观阴风尚,进行了优雅而有力的挽救。从目下诗坛靠向新古典气格的朕兆来看,我想大胆地推断,西川君于此功不可没。
也许西川的价值更在形式方面。但谈论这些,已不属我为自己这篇印象记所规定的任务了。
陈超 著 《生命诗学论稿》
(精装本,中国青年出版社,小众书坊策划出品)
“在中国,这是一本最好的现代诗艺术论。”
本书是已故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陈超先生的诗论代表作,曾于1994年出版。陈超先生曾言:“我相信,在中国,这是一本最好的现代诗艺术论。”本书在诗坛产生了长期广泛的影响,现已到了苦觅一本而不能获的境地。坚持诗歌的本体依据,深入文本并进而揭示出现代人生存与语言间的关系,是陈超先生为自己设立的理论目标。本书分“本体论与功能论”“现象论”和“以诗论诗”三部分,以完成作者给自己写作定下的两项任务:一、立足文本细读和形式感,并经由对诗的历史语境的剖析,揭示现代人的生命/话语体验;二、稍稍逸出诗学的个别问题,将之放置到更广阔的哲学人类学语境中,在坚持诗歌本体依据的前提下,探究其审美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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