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一个流放的木匠（32）（组诗）
铎木


无须另一种暗示

背上行囊，他没有挥手
逃离是他一生无法面对的诀择
踏上无法回去路

在被生命确定的远方。柱子像一个
无法选择的斗士

痛苦时，柱子缩短了和黑夜的距离
他在木器旁点上灯
任灯光扎伤他的幻觉，任自己离
翠花近些

但他怕看透余下的生活
那么黑暗点更好。让梦产生幻觉

漂泊的生活早已不需要自己争取
路在景中
无须另一种暗示，就像一个伟大的诗人

他说，所有的生命向生
只有草向往死亡


放不下的

扛住一些，也让自己面对一些。比如
珍惜的那把剔骨刀
一辈子无法割舍的疥疤

经历让人忧伤，懂得相处的哲学
然而，看清落日时
人已远离

有些梵音，抓住了便是抓住了
但错过就只能画在画中。柱子的画
有深浅一致的雁鸟
在旅途中面对盈满槐香的岔口
鸣叫

一身就是一生
一生并非一身

能烦恼自己的，除非你把别人当成了
自己，“她的歌声烦恼着你”
你放不下的，是你自己不愿意放下。”

柱子扛着自己的画
从画中走出


不再怨恨

被恨的人，没有多少痛苦
而恨的人，眼色中添了无限的幸福

“是你的，永远都在你的伤疤之上。”
但这些不是你的
四个方向的窗台，属于黑暗

思绪剩下一个词汇
如理亏之人说了声疲惫
柱子不再怨恨，他早已习惯在金属的
刮擦声中睡去

那里有轻柔的光线，窗帘
在风中摇晃

而琐碎的音乐时常溅落。因为
肩上有鸟
有天空，有神灵
他向往着飞翔，无怨无悔

追觅的幸福站在那里
以乡音做为参照


他在赎罪

太认真，会犯傻。他的痴心
像一根旗杆
挂着黑暗中的旗语

记得一片落叶，带动秋季的风
吹来漩涡
愧于内心，柱子欺骗过自己
现在他在赎罪

乡村的门关着，正如城市的门
一直开着
理由少了一点，将黑夜掖着
黑夜却出卖了他的乡音

供出他秘密的是黑暗中的果盘
果实强烈了些
他所画下的落日砸向窗口

木质的声音嘶哑，如
电火一样
秋分时，柱子没有了脾气


今夜是中秋

城中村的某个夜晚，有一张木桌
他们摆上一只烤熟的猪头
(柱子想起当年码头上的一次祭神，
被郝水洗白的颂词）

工友们摆上酒杯，柱子拿出了皓月
“我们是这个城市的供品”
风，寂静后，开始流动

气息浓了……
今夜是中秋，他们举办了这个晚宴
开席前，柱子想来一挂爆竹
但这个城市早己禁炮
怕一响，会惊醒那朵月色下的槐花


这鸟也藏了多年

他飞快画出一只鸟，它的斑纹
被黑暗吞噬。最后一笔
是城中村即将被淹没的秋风

柱子的手指上滴着霜露，砸向
寒月
那扇木门，吱呀了一声

好像刀的锋利。鸟声被暮光切断
戛然而止
及时现身的四川的女子
拿着创可贴，将窗口贴上

惊呆后，季节已是深秋
翠花走了多年。这鸟也藏了多年
今晚，它将飞去
在另一个世界，它会啼唱


无法解开黑暗

床渐渐宽了，人渐渐瘦了
隔墙的歌声机械了。如锯音

他们仍是相互熟悉的邻居
见面时，不用问候

柱子把自己的夜晚空出
他替隔墙的工友
上过许多夜班
他习惯在车间里紧贴着黑夜

那里，有让黑暗害怕的灯光
铁器的声音会驱走
子夜的鸟鸣

直到晨光从城中村外进来
柱子从一条冷凉的路上回去，他看到
墙壁颤栗后的虚脱

像一张挂着耶稣受难的油画
缝隙从十字木架上裂开


这面铜镜

熬过了这面铜镜，将一些植物
送往境外。包括它们生存的
方式，空间

柱子的手臂上缠着一条河流
那些春水早已沸腾，水汽将镜面模糊
他来不及唤出那只鸟

“它会迷路的”。这样想时
一些影子开始舞蹈。篝火边的深秋
扫进镜中
柱子躲在火焰后，看见了翠花

她笑着
这些年，她一直这样笑着吧

然后，灯火消失
一切堕落，粗糙的喘息
将城中村的镜框砸伤

柱子藏着的女人真的隐藏了
她长出了翅膀
……。柱子推开窗


雾霾之后

浓雾里，弥漫着腐臭。一些骨头
从滚汤里逃走
水的呼喊，让时光感到疼痛

而一些人一直置身窗外
描摹出秋景

柱子用手紧捂着双眼，生怕
雾开，生怕黑暗中走散了故人
至于添置的雁鸟
正面临一碗清澈的水

倒影有游丝的声音
如诗一般，呼喊声从四面扑来
夹杂着不同的名字
同样的乡音

“你的祖先，囿于一场固定的水。”
有人说出了秘密

是的，雾霾之后
南方会带来一场大雨
郝水满了，漫过梅山的寺庙


那杯红土

有时会刨开一杯红土，如同刨开
逝去的岁月
父亲出现时，他闻到木质的
芬芳，而翠花出现时
天空飘着槐花

郝水从梅山的腰身过去
黑夜长满了荆条，像颤动的辫子
又像粘满血渍的皮鞭

黑暗被时光追赶，发出一声声嚎叫
唢呐响起
乡村乐队的鼓点
送迎的乡亲，跳着舞蹈的魂魄

最先是恐惧，而后乐享其中
柱子熟悉了这种气氛
当他被工友们从玻璃中喊醒，他
立于梅山的雪峰
眼前，没有了那杯红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