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一个流放的木匠（29）（组诗）
铎木


秋天的风早已到来

秋天的风早已到来，尘埃即将
吹走。在城中村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秋季的这场伤悲

佝偻的影子从梅山返回
郝水从槐根上退下……

秋夜，柱子把整个情节翻读了三遍
他播放了佛教的梵音
一群灰色的水鸟爬上了对岸，另一些
鸽子朝着他呼叫

他的四周是一群搬运的蚂蚁
向他伸出过手臂的人，留下背影

好像梅山的一场梅雨
从四月开始，他留意了黄昏的虚伪
留意了孱弱的路灯

这个城市，躺下去的时光
太久了


把旅途磨成了镜子

梦中，他攀过一次山
“生命之旅是用来祭拜的”。 为此，他
珍藏了暮色中的马蹄

城中村的工友前来邀请，出发前
他们背上脊包
柱子不想用诗饯行。咒骂时光的人
走在他的前面

他绕不过他的影子，如迷障中的鬼步
需要一座突兀的山峰
才能把山路镇住

攀爬会产生幻像、落差
遇到的火把戴着不同的面罩
但黑暗一样，音调一致
喘息，也类似

每个人的脚下都有一些碎裂
石头的疼痛
把旅途磨成了镜子

 
直到缝隙合上

适逢彩蝶，落日暖和了些
把城中村的耳根软化

他向黄昏借了一条小路。从这里过去
湘西南近了些
一些雁翅会迎面砸来

“懂得化妆的人，会珍惜铜镜。”
裸体是脱离了引力的美
巧舌如簧的诗
不再辜负黑夜的隐晦

至于飘逸的槐香，柱子画在折扇上
窥望逆风而上
标上蓝色的印记。渐渐松动

黑暗中的人永远记得黑暗
好像罪孽，一直与善行对峙，扺掌
安慰……
直到缝隙合上


想找一个理由

走累了，就将秋天搬来
在秋物中放置了
黑夜，它比灯光厚些，比云朵薄些

更为可贵的是
那棵老槐树也来了，留有余香 

城中树躲进黑影，让初来的
打工仔一次次揣摩着它的形状
柱子习惯了睁着眼睡觉
闭上眼睛行走
这样就不会看见那些怕见的旧人

有时，夜长了些
会酿出闪电和阵雨。柱子索性将来路
隐去。茫然最好

他推开窗口，让闪电进来
或任黑暗出去
他想找一个理由。不去幻想


黑暗又暗了一些

千万别倒在黑暗中
那些佝偻的影子在电光中，再次浮现

深陷的眼眶流出血
母亲托人捎来口信，中元节过了

“给翠花烧纸了吗”
柱子问了母亲，她点了头
柱子挺住泪水，将母亲的话
锁进木盒，连同
她的白发

黑暗又暗了一些，听得见
黑暗的脚步
画面倦了，感觉扛不动这种幻觉

想过放弃，夜鸟寂静后
另一批夜班的工友打开门窗
中秋之后
月亮在和黑暗仍在争执


另一片黑暗

“烦了，就躲进来”。黑夜对他说
“别去抱怨，别去哭泣。
想想木架上的上帝，他滚烫的血。”

“好好地活着，我已承受了
铁钉之苦。”
柱子有自己偏爱的木器。他享受
神的提示

时光的打击早已司空见惯
来自湘西南的的秋风，
将果香逼近

“对黑暗中的影子再凶狠一点。”
孤独后，城中村的小路
变得圆滑
有家人，有朋友，有弯曲的脊骨
可上帝又指着另一片黑暗


隐瞒了许多羽色

不要把自己喻为一只夜鸟。这幅画
隐瞒了许多风暴

神会留下一些真理的符号
如初生婴儿的胎记
柱子明白了一件事：黑夜不仅仅
适合于月色

适意，选择最佳的姿式
任时间雕塑，飞向高地，飞向
一个女人的发髻
柱子为生活画了另一些符号

好高骛远的雁阵
把天空剪开一个缺口

一些让黑夜懊悔的警句接连坠落
柱子将秋季的容器
存满诋毁和流言，但无法阻止

一种声音：我们只是一群夜鸟
有人替我们决定了黑暗


以夜的方式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他不会轻易
拿出那棵古槐，但槐香
总会撕开他的窗帘，以夜的方式
降临于他的梦中

让他
措手不及

柱子不得不起身，将窸窣做响的花香
收于木盒
然后，坐在一堆翻卷的诗句中
疲惫

伐倒的森林正在腐烂
像坍塌的栅栏。但一切并不腐臭

这些为幻觉培埴了根系，供给养分
独立为景致
给漂泊添置了氛围

“它们已经被城市留下”。柱子
听见
隔壁的人淡及生活


城市的蛙鸣

城市的蛙鸣尖细了许多，如芒刺
如深夜里翻出的白发

它们将城市戳出内伤。让黑鸟
张开浩大的双翅，带来风啸
山影、假设……

旋转的风，飞过城中村的头盔
从缨巾上落下羽毛
清洌的时刻，柱子开了窗
梅山迎面飞来
带着池塘、荷叶

有过太多惆怅，但此刻只会留意
这片蛙鸣
从万种假像中，回归

当季节点燃篝火，他知道
一切会变成蛾子
包括这个城市所有的湿地公园


男人也会流下泪水

男人也会流下泪水。秋季来了
蜿蜒的河流渐渐干凅

从城中村的小路过去，柱子快速记下
一些断句。凭着风
判定每个日子的形状、秉性、冷暖

当然，他会为自己添置一些衣服
风骤然停下
从半空中坠落，他感觉到痛
好像从郝水上岸的水鬼
阳光沾满它的毛发

费尽愁思的是一只长颈的鹭鸶
柱子看着它在波涛上舞蹈
人鱼的呼吸成了伴奏
幻为悲戚

柱子，真的哭了
风声覆没了他的水域
灵魂和蝴蝶，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