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触摸到这层霜冻(三首)

作者: 2018年06月15日21:38 浏览:1637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我触摸到这层霜冻


(给钟放)

我触摸到这层霜冻,
它转瞬之间覆盖诗句。
你随口诵出其中一首,
然后坐上车,回西坝河的家中。

在至深的黑色之中
我只能缓慢地步行回去,
也许走到一个陌生之地,
仿佛世界苍翠的内部。

置身顶楼的房间,已经靠近天空,
而今我默默地坐下,
回想起你,我的好友,

曾在这里一支一支地抽烟。
这个十月来得过于早了,
我不知该如何讲出,那寒冷的经验。



我是要到人群中去


我是要到人群中去。
我决定穿过黑暗的地下通道。
头顶上的石块沉重而斑驳,
我想到,这是在光熙门。

时间仿佛被静静地消磨。
我恍惚看到天空的浅蓝色。
但出现的是广告牌的闪烁,
它昭示了一个别处的黄昏。

黄色的窗户,朦胧的星,
我的精神寄存在何处,
这是曾经寒冷的街区。

我曾得到的体验,如此短暂。
好像秋日的蝴蝶,在雾霾中,
它们的名字往天上飘浮。



“劳歌”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许浑


我想象着“日暮酒醒人已远”。 
那是我的过去,在一座小城。 
当时你初次读到这句诗, 
但你知道,自己并非身处异地。

哪一位朋友远去了吗?
我不知道那是暑热,还是雾气。
路边偶然出现的亭台楼阁
总重复地让你感到凉爽。

我梦见自己,在干涸的河床上,
顺着沙砾向下游漂去。
河的两岸却仍然幽静而茂盛。

我随时随地克制自己的厌倦。
需要同一位朋友,前来擦拭此刻,
他将把全部的愤怒带回这里。 



回地点评:

江汀的诗歌声音,织体并非繁复。我感觉他的声音的确一直处于低声部,在低音提琴、大提琴与中提琴之间徘徊。他本人的诗歌朗诵也基本上是低沉的。“诗歌需要低沉有力”,是他几年前的《自述》中的句子。他的诗中还有“恍惚”中的游移、迟疑与停顿,两个或多个世界之间的“对话”和想象,以及“早上,世界已经存在很久了”的那种绝妙的现象学觉知。这是时间的重新生成,或用诗歌中的意象来说,是“寒冷”的“重复”。

在短诗中,每一首诗歌的诗节与诗节之间的空白,能看出气息的启承转换和腾挪力度。江汀这三首诗歌的第一节与次节之间的场景与气息转换,让人看到明显的在现实(如“天桥”“小摊”“西坝河的家”)与超现实(“悬停的白云”“至深的黑色”)、抽象(“时间”主题)与具象(“头顶的石块”、“光熙门”)之间腾挪与转换。

 

我触摸到这层霜冻,

它转瞬之间覆盖诗句。

 

这“霜冻”是经验的,也是超验的。它是“重复”降临的时代“寒冷”中的诗歌意识结晶体,携带着个体的悲怆意识(《我触摸到这层霜冻》,是诗人写给因病早逝的好友、诗人钟放的)。

四年前,在东直门的库布里克书店,一群人在一起品读过江汀的诗集《明亮的字码盘》,那本集子,就是后来出版的诗集《来自邻人的光》的前身。《来自邻人的光》这个书名,取自他的一首诗《他已经认识了冬季》中的最后一句。与浅色封面上一支金色的烛光一起,这个书名映显出某种个人诗学品格的追求:诗歌中的主体正在悄然发生转化:不凸显来自“我”的光,而是“来自邻人”,可以理解为,其中隐含的对当代生活“主体间性”的强调。

那一次分享会,记得我提到了江汀《自述》中的两行诗:

     

从一个人,成长为一个诗人;

又从一个诗人,成长为一个人。

     

这已经是某种诗歌声音的伦理学“溢出”:她召唤诗人和诗歌的声音回到“成为一个人”的责任伦理、公共生活之中去。而在这里的三首十四行中,在其中一首的尾声,有一阵声调的忽然升高:

 

需要同一位朋友,前来擦拭此刻,

他将把全部的愤怒带回这里。

     

这两行诗句来自《劳歌》。在古诗传统中,“劳歌”至少有两层主要的意思:劳作者之歌;惜别与忧伤之歌。江汀《劳歌》中两次出现的“朋友”,让人想到他呼应着钟放的形象。诗人渴望远去的朋友中那“同一位”,“前来擦拭此刻,他将把全部的愤怒带回这里。”

这是一个令人惊异的期待或吁求,尤其是在“我随时随地克制自己的厌倦”的基音之上,这个声音显得尤其惊心:它述说着,人世与冥府世界之间已然拆除的人为隔离前的想象中的那一幕,它或许能让读者想起里尔克的著名长诗《安魂曲》。

我还注意到,“重复”是江汀喜欢使用的一个词,而且常常是“寒冷”的“重复”。“寒冷”既是北京生活的具体知觉感受,也是关于生活世界的伦理状况的命名。江汀诗歌中“寒冷的街区”“寒冷的经验”“寒冷的重复”(关于“重复”,或许可参照哲学家克尔凯郭尔的《重复》)的反复呈现,以及“我在这条街的骨髓中旅行,每天领受一份它的寒冷”(《悲伤》)的诉说和低徊,为他处于中低声部的诗歌琴弦,带来了持久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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