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南

作者: 2018年06月04日20:02 浏览:1140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在湘南

□吴泽军

几株年份大,长得极慢的柏树
兀立在石窠上,姿势各异,状貌有别
但却一致的墨绿,浓郁,深阴
一股郁郁之气向村子茂然逼过来
在村边的天色里,画出一幅醒目醒神的风景
树底下,蓬生着预知子藤、薜荔藤
五彩络石藤、爬山虎、武靴藤,夹生着
益母草和野苎麻。这些耐久、长命、执着
四散扩展的藤类,叶子细小,清爽,繁密
单片叶形或圆或椭圆或尖长,叶质厚重而老气
青得发亮发暗,叶脉分明而有力
藤叶之间伸出触须,擅长攀援,蜿蜒和伸延
运气好的话,你可以看到它们春天开出小花
夏秋之交挂出淡青的莲蓬果。藤蔓爬满
树下的石块,钻入石缝,把石块覆盖,遮没
箍紧,仿佛要把石块吞噬得一干二净
又仿佛是那石块把藤蔓们喂养得藤粗叶壮
藤蔓们还齐心合力,彻底占领树下的石板桥
从桥横梁石、桥沿石到桥墩石,上上下下
寸石不留,把石桥占领得面目全非
它们还把树下石板路的石砌台基,紧紧包围
抱牢,扶稳,纹丝不动,令路台基倍感安闲和静逸
绿荫掩映之中,两条石砌小路在这里交会
然后分开,通往村外、村族的田土和坟场
你能听见清脆的鸟鸣声缠绕在树间,进一步听见
从村边荡来鸟鸣声的回响,比时光细针的飞逝
还要尖利。你看不清柏树垛里深藏着鸟巢
但不时会有群鸟声势浩大,刮起一阵大风
像白昼预演的一片夜色,钻入柏树垛
仿佛村人涌入祠堂召开会议
群鸟们一阵热烈的交谈后,再纷飞出去
散入天色散淡里。树底下,歪斜着石板和青砖
砌成的小神庙,香火不多,供品随意而粗陋
但不妨碍小神庙在柏树下悠然自得,安详自在
若是深入藤蔓和叶丛,你会看见里边
深掩着残垣、废砖,幽暗里有阴泉水辗转流动
潺潺轻响,几经曲折迂回,流淌出来
在树底下的路坂边,汇成一池清冽的井水
长年累月,濡润这里的凉阴和清荒,阴幽和神秘
隔三差五,夜幕降临,会有人来到这里
烧掉新亡人的遗物,或为消除命中的劫数
兑现救赎之用的乡祀,或为收回幼孩惊散的心魂
在柏树上张贴向神许下的诉愿。白天,村外的人
在深入逼仄幽深的村巷和生活的庸常平静之前
在村边看到这片景物,多半会肃然起敬
若是暗夜里猛一抬头,撞见这片景物黑漆漆的
姿势和形状,心虚的人准会吓一大跳
连头发根都会竖起。而信神的村人,从树下走过
去忙自己的活路和远方的心事,多半低着头,一言不发
在村庄一拨拨拆旧建新,面目不停更易的流年里
只有这片景物无动于衷,守住一代代村人
对故乡如初的记忆,像老天爷、自然神和先灵们
经过商量与合作,确立与灵魂禁忌相关的
一团神秘所在,泛着墨绿的眼神和幽暗的神情
望着村族中人的出生和入死,悲伤和喜乐
兴荣和衰败,古往和今来 



2018年6月3日写于临武,2018年6月12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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