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文化：吕老师好，您是当年的“吉大三诗人”之一，我中学时读过您的作品，2016年我获得到了一套你新出的《吕贵品诗文集》，发现您的新作有了很大变化，字里行间充满了禅意，请您谈谈何以出现如此的创作面貌？

　　吕贵品：说句老实话，对诗歌我也谈不出什么东西。因为我从来没有把诗当作一回事。各种活动我也很少参加，所以诗歌场上的这些拍马、留须、吹捧，我一概拒绝。我觉得诗歌完全是非功利的。苏历铭搞的这次“崛起的诗群”的活动，很大一部分也是我在影响他，因为他也影响我。谁也没想通过诗歌来为自己做点什么，来搞点树碑立传来张扬一下，没有。我写诗就是纯粹，因为我有我的主业，我有我的生存手段，我从来没有靠诗歌给自己赚一分钱，也不做。我现在现代诗写了4000多首，古体诗3000多首。好多人读着我的古体诗说，你的古体诗比现代诗好，还有的人说你的现代诗比古体诗好。

　　其实，诗它是什么？诗跟小说、电影、戏剧，是截然不同的东西。我、敬亚、小妮我们这一代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今天小妮说了一句，我觉得挺好，就是严格上诗不属于文学。我一直认为诗是宗教、诗是哲学、诗是极端的方法论。我们可以通过诗解决好些问题。诗最关键的它是极端的个性化。你写的诗就是你的，好多人评论我的诗，我认为极个别的几句话说对了，比如说，吕贵品困惑了，吕贵品痛苦了，剩下的都是瞎猜。背离了我的诗，背离了我的诗的基本想法和诗的主体。所以我这么多年写诗，非常厌倦三种倾向：第一个就是把写诗当成一种职业。第二个是没有任何表现的思想和哲学深度的诗就不要写。真正的诗我觉得功夫在诗外，像你们搞研究，不要去谈诗。我认为谈诗谈了半天，适得其反。

　　新文化： 很多人的想法可能跟您还是有很大的不一样，但是我更欣赏您这样的。您说您也写古体诗，像《文论》、《文心雕龙》不也都是当年的诗论的成果，我觉得这些都是很好的东西。

　　吕贵品：你看这些东西，他们更多的是从诗的技巧上研究。古人写诗有技巧，比如说对仗对得好，韵脚押得好，古诗词写得顺畅，这些所谓的技巧是约定俗成的一套死的东西。像古代的这些诗歌的研讨，甚至包括《人间词话》，更多的是从技巧上。什么是技巧？技巧是个术。它是个技术问题。它没有说这个诗的主体是什么，没有说思想，它只是说穿件什么样的外衣，走路拄拐棍怎么样能够有韵律，怎么样能够和谐。最好的境界就是很空灵，功夫在诗外。但是到了现代诗就不是这样了。现代诗整个的性能发生了变化。我们要深深考虑什么是诗。诗按照词典上的解释，分律排行，那就叫诗了。押韵那不叫诗。你认真看黑格尔的诗学，它是一种美学的，一种认识世界的一种最高的原则。用我的话说，我面对这个世界，我没必要去直说，我直说那不是水平。我批判这个世界，我指引你，让你悟出来，这是诗的功能。我就曾经说，一部电影如果没有诗电影就失败，一幅绘画如果没有诗就太浅。

二

　　新文化： 您比较喜欢的功夫在诗外这样的诗的作品、这样的诗人都有谁呢？请您谈谈。古典诗、现代诗都可以谈一谈。

　　吕贵品： 古典里我认为辛弃疾的词是个境界。李清照的词，女人的那种小情结很细腻，从文字表现出生命的那种无奈，不是直说，让人看了心里一阵酸楚，或者看了一阵狂喜，一阵激动。这些人的作品，我觉得非常好。杜甫那就更不用说了，对仗极工。但是杜甫所以好是因为他的境遇不好，很贫穷潦倒，所以它的诗充满了对社会的批判。诗的核心必须得对社会具有批判精神。你要没有这种批判精神，它就不独立，因为任何批判都是独立而成的。到了现在，诗歌是个乱象，这个乱象就在于大家把诗搞混了。

　　不知道什么是诗，以为含糊其辞地说那么点事就是诗，以至于出现遍地诗歌的现象。这些人要把自己给自误了，也糟蹋了，因为他们对于社会对艺术对人生没有一个根本的理解，写的诗就很乱。

新文化： 跟徐敬亚老师做访问的时候，他说自己以前是烧锅炉的，您当年下乡在大队里当知青，当小队队长。您后来到吉林大学读书，成为了吉大的三剑客诗人，您觉得那段乡下的日子是您诗歌创作的来源吗？

吕贵品： 我有好多那个时候的记忆，让我产生诗的美感，好多。我认为我比较成功的一些思路就是下乡积累，我其中有几首诗也是在诗歌界大家都很流传，其中有一首诗，就是《一棵能结果子的树》。我剖析一下这首诗。这棵树站在大地中央，树荫非常凉爽，有一个人晒着太阳，宁愿被晒死也不会到树下去。结果有一天无意当中，他的这种坚守失败了。天太热了，他到了树下。突然发现他非常恐慌，他说我不该这样，感到像遇到恶魔一样，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吊死在这棵树上，他怕那个树荫把它捉上，这样的一批的诗，都是我在农村听到的真实的事情。一个姓王的，我们出完工休息，大家到树荫下，他就不站进去，他在外面晒太阳。后来有一次我们集体户弄点饮料什么，给他逗到树下，吃完以后他赶紧就跑了，这个给我印象很深。后来大家说他爹在这个树上吊死的。这种故事让我很震惊。写《一棵能结果子的树》，能够给人带来多少阴凉，所以我的诗好多是叙事。这就是我说的艺术的魅力。它的魅力不是说你看到几个人性几个邪恶几个正义的抽象的词，让你振聋发聩，让你产生了人性的这种酸楚，不是。而是无意当中讲述的一个事件，这个事件让你产生无数的联想。你可能想到这个社会，想到某个家庭，想到自己的命运。我当时写了一批农村的诗，因为农村有好多故事。后来我就认真思考诗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搞研究的，一定要搞颠覆性的，不能按照原有的思维的轨道来谈诗歌，那没有意义。即使你谈的正确，也是别人走过的路。

三

　　新文化：这几年您身体不是太好，我一直以为创作会呈现某种“无力感”，结果我发现根本不是这样，在您生病之前和生病之后，您觉得写诗上有什么变化吗？

　　吕贵品： 我生病之后写生命的诗写得更真实，写得更接近于诗的本质。因为这种体验是别人体验不到，我觉得它接近于诗的本质。所以我为什么说诗歌是生物性的，是基因的一部分，所有的其他的艺术，甚至可以说和基因没关系，但是独有诗歌的本质，和你每一个基因，每一个细胞是相对应的。因为我得病了，我身体里的这种基因是痛苦的感觉，所以我写诗的单词，无论是从色彩、硬度、通感就不知道要好多少。你的词汇和你的生命的细胞、基因是相通的。诗不单纯是精神上的，不单单是形而上的，而是物质的，是生命的。

　　新文化： 您能这么想问题，真是让我对您青眼有加。我开始以为你会被病痛给折磨得比较颓废或者怎么样，我没想到您现在是这个样子。

吕贵品：在疾病当中逐渐看到了诗的本质，逐渐找到了真诗。关键你一定要感觉到就是诗的语汇和单词，和他生命的细胞和基因是一体的。就是说白了，有什么经历就写什么样的诗。为什么我说辛弃疾的写得好，就是这个“少年不知愁滋味”。这就是我认为诗的境界。少年不知道硬说愁，老年知道不说愁了，然后就是欲上高楼，人家跟你谈什么愁，境界就在这儿。就像我说的禅佛，诗的东西，让你认识到愁的时候，那时候写愁的诗，就是失败了。所以人的一生是跟自己的经历思维有关系，这种关系才能表现出诗的本质。有些人不能当诗人就劝他别当了，没有意义，让他们写小说去。全世界最好整的就是写小说。如果他要愿意当诗人，一定让他把自己的生命、身体调整一下，然后你就真正做个好诗人。还有一条，做诗人，是没有名分的。做诗人是需要寂寞的，做诗人也得需要贫穷。诗人不争斗，不为钱财。

附：

吕贵品， 生于1956年，上世纪80年代著名青年诗人之一。

1978年考入吉林大学中文系， 在大学期间， 诗歌才华得到全面展现， 与徐敬亚、王小妮一起被称为“吉林大学三大诗人”。

1982年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

1985年前往深圳。2008年参与主持重组中国城市发展研究院， 是中国城市发展研究院至今成为国内著名智库的主要贡献者。 随后，出任常务副院长。

1982年获得《萌芽》奖，1983年获得《青春》奖、《青年文学》奖，1987年出版诗集《东方岛》，2016年出版《吕贵品诗文集》。

来源：新文化报 - 新文化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