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一个流放的木匠（9）（组诗）
铎木


倒扣的钵盂

保佑梅山的是四季的风雨
保佑风雨的是梅山的山神 
保佑山神的是古树根旁倒扣的钵盂

柱子记得木艺中古老的咒术
在海拨832米的落雁寺塔尖
系挂的布条，不再
红艳

黄鹂哭过后，指着山下的河流
一座崭新的雕像
给出了一段传说

梅山的水从岩漨渗出
瑶民有神，苗民也有神
汉人也有神
柱子把神留在钵中，描上铀画


虔敬

已经给菩萨上了高香，现在
磕头。数到99下时
后面的人开始抱怨。他感到惊恐

寻思，要不要在菩萨脚下的团蒲上
回头
对怨恨者怒目
但柱子发现他磕头的石砖上
渗透了
一些酱色的痕迹

他想，在他之前，一定有许多香客
将自己的头磕破
任邪念流出


寺院下

高僧打盹时，他的砚台打碎
墨汁从帖中倒出，流向
午夜的乡村

大师将经书合上
星夜，他将石径上的鸟语
扫去

而尘埃一直停留在铜音之中
异乡人低头，看见
早晨的露珠，异常安静
几只灰雀在寺院的壁画里叽喳

树木渐渐厚了，下山的少年戴上假发
风，吹着南方的落叶
传来虚无的琴音
那夜，柱子借宿落雁寺中


景区的灯亮了

把乡音圈起，在废墟上
种上菊花、柴火
黑暗来了，将一块青石拭净

留下斜门，或为斜门贴上
喜联。唢呐的礼乐呢
秋季凉了，柱子和工友们一同沉默

现在，乌鸦开始卖票了
取代善于搬弄是非的画眉。景区的灯
亮了
照着来不及收拾的经声


把玻璃擦亮

“主呵，请开启您的慈悯之门”
和在工厂里布道的异城友人一起祈祷
仿佛离黑夜与神近了一点

之前，他有过徬惶。信仰的菩萨
一直锁在寺院

这不是梅山
在这座城市，柱子吃过斋
戒过欲。当他的故事长出一排乳牙
城东传来汽笛

掌心朝上，和工间的音乐一起舞蹈
学会忘记一些
或，跪拜钢锯之音

那些身穿白袍的人走进了禁地
他们留着漂亮的胡须
诵着颂词

翠花告诉过他
礼拜日，洗个热水澡
把玻璃擦亮


不止出现过一次

湘西南，有一株槐树
它在石缝中淫浸了丘陵的酱红。阳光
流出泪后，它开出白花

郝水终于挣脱了梅山
它带着一只鸟，展翅飞越了
季节的阵痛
 
必须留下一些痕迹。柱子
从岸边走过
他牵着嘶鸣的影子，与一首古朴的诗
同行。为时光画上
不同的暗号

柱子的梦中不止一次出现过
这样的场景
他必须用私奔者的语气喂养
它们的灵魂

也许天亮后
木器会从长出一片绿叶


用方言将自己一笔勾销

喃喃，歉意。制作的过程
有些松驰，他流着汗
懒得擦拭。任它们流进木纹……

粘合这个过程，粘合这个世界
秋季，南方仍旧燥热
柱子在车间偷偷喝了两瓶啤酒
被人开了两次罚单

按了手膜后，他不想和木器说话
但他毫无醉意，谈不上醉语
转身，掠走秋景中的风

在深圳，柱子已经孑立
他唯一的亲人被尖叫带走，如花散开
身旁的工友
聊起父情母爱灰色的女人。之后
用方言将自己一笔勾销


懒惰了许多

金属的声音总会穿透木质
似滴水。石板薄了
拽不住这个城市的腋臭。露出剧情

奉献现代的誓言，屠杀后的
迷雾

弥漫时，车间里会奔来一条黑狗
它追逐着白色的木屑
黄昏来了
到处都是刺耳的钟声

对面，那个贵州男孩，昨天
他约了四川女子
准时卸下工装

柱子懒惰了许多，他一直穿着
酸臭的衣服
从一排卷闸门过去

那串钥匙静静地躺在砖缝中
没人来过，没人动过
他不想开门，怕暴戾的时光
从屋中飞去


向志愿者借了个火

昨天，一个女人嘀咕，天气这么热
月经都失调了
这个言论抢了诗人的粮食

它们决定将诗歌饥死 
或从自己开始，咒骂着狗日的落日
在工厂的门口，柱子对着城市
发出了吼叫

然后，遇上反向行驶的志愿者
他们手里拿着比萨
给黑暗和孤儿送出慈善。柱子抽出
一支烟，向志愿者借了个火
随手拿走了他们的警示

柱子狠狠地吸了一口。黑夜
闪烁了一下。烟香伸向七月的深圳
被禁欲者拦住
他们露出纹鸟和黄牙

逃回城中村后，柱子
又点起了另一支烟


让人纳闷

黑暗中一定有山。比如
梅山，及它落在水中的阴影
“有山必有寺”
这是一条古训

无家可归的和尚勤于练习书法
从甲骨开始，到行草

他们忘了魏碑，岩石以固有的涵义覆盖
有的方正，有的扁平，有的尖细
柱子耸立在那篇碑文前

看和尚们写出慈悲，写出剑意
锤声、断崖的唳嚎……

柱子挽留自己停下。他生就一张
鱼脸，适宜摇动一把蒲扇
坐在槐树下纳凉

蒲扇，不停地摇动
将碑文上的尘埃刮走。而那时
柱子正在厨房，他切下一块肘子肉
这让人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