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商君啊，是谁如此残暴？
把你五马分尸？
让你至今身都身首异处，
不能魂归故里。

商君啊，是谁如此变态？
让你被诛十族？包括
你八十岁的老母和你的弟子们，
是谁定下这惨无人道的法律？

商君啊，这是天大的冤案 ！
你废井田、重农桑、奖军功、设郡县、
统一度量衡、废除世卿世禄制；
你推行新政、建造新都，训练新军，
从魏国手里夺回河西失地，恢复了穆公霸业，
朝野之中谁有你劳苦功高呢？

商君啊，这是亘古未有的惨案！
你被推上法场竟没一个人站出来阻止，
所有的人，除了秦惠王，他们全是你的下级或子民啊！
他们昨天还匐伏在地，今天却趾高气昂；
他们昨天还战战惊惊，今天却千夫共指；
那些曾经受恩于你的人在哪里？
就是那些不敢正眼看你的人吗？
还有那些曾经受罚于你的人，他们恨不能……
假如还有比车裂更严酷的刑法的话。
没有人收敛你的残体。

呜呼商君，何罪之有？
哀哉商君，魂归来兮！

（二）

商君，在被推上行刑台的那一刻，
我看到你的眼神有点恍惚，
这是真的吗？你好像说。
预兆其实早就有了，那天，
你府上来了一个赵人，
自称与你同门。

那赵人说：商君，
我仰观天文，俯察地理，
再看您脸上的气色，不大好啊！
您想过没有？如果，如果
孝公百年之后您会怎么样呢？
在秦国没人敢跟你这么说话。
可那天你的心情特别好，
笑道：孝公的身子骨比我还硬呢！
那赵人摇头道：非也，非也。
领了赏就退去了。

秦孝公果然暴病而死。
在灵堂上你看到了那老态龙钟的甘龙，
这家伙居然还活着。
你看到了那被贬为庶民的杜挚，
他怎么能进这庙堂？！
你看到了那被黥了面的太子师公孙贾，
他怎么会站在太子身边？
你看到了那被割了鼻子的王叔公子虔，
他也是代太子受的过呀！
你看到了太子——新王赢驷，
一转眼这孩子就成了霸气十足的巨人。
今天，他们怎么会站在一起？
你感到浑身都被愤怒的眼睛灼伤，
逃吧，于是你就成了谋反者。

（三）

商君，在被套上绳索的那一刻，
我看到你的表情有点游疑，
受刑的是我吗？你好像说。
就在这个广场上，你宣布：
徙木于北门者，赏十金。
没人相信，这时候走过来一个人。

卫鞅。那人这样称你。
你不理，说：徙木于北门者赏五十金。
公孙鞅。那人又这样称你。
你仍不理，说：徙木于北门者赏百金。
姬鞅。那人又这样称你。
是谁如此无理？你问：先生可是卫人？
那人小声道：您的父母之邦想请您回去。
你轻蔑道：我是秦人，怎么会去卫国呢？

这次出逃你的首选之地竟是卫国，
毕竟是你的父母之邦啊！
我是卫鞅！你对着城门高叫。
上面问：哪个卫鞅？
我是公孙鞅！你让门客们打亮灯笼照着你。
上面问：哪个公孙鞅？
我就是姬鞅啊！你低声下气地说。
你的门客怒道：秦国大良造商鞅你们不认识吗？
日前那个卫人从城门上探出头来，说：
秦国的大良造怎么会投卫国呢？小心放箭！
你与家人落荒而逃。

（四）

商君，那五匹烈马已经套好，
我看到你的裤子好像有点湿，
不会是……当年你是多么生猛？
就从这里出发，杀向世敌魏国。
这时候又走过来一个人。

中庶子，且慢！
是魏使，你勒住了马。
魏国愿割河西之地换和平，
中庶子能不出兵吗？那魏使说。
你一扬马鞭：那固阳之地呢？
对方带着哭腔说：那可是你恩师公叔痤的封地啊！
你叹了口气说：那就请我的老朋友公子卬来会我吧！
在西鄙之地，秦魏两军列阵对圆，
你请公子卬会盟，却让刀斧活捉了他。
魏军不战自溃，恨得魏惠王说：
寡人真后悔没有听公叔痤的话！

你出逃的第二站竟然是魏国，
毕竟是你的第二故乡啊！
你向魏惠王献上强国之策，
他说：寡人早用商君就好了。
你向魏惠王献上安邦之计，
他说：寡人早用商君就好了。
你向魏惠王献上用兵之术，
他说：寡人早用商君就好了。
你说你想效命魏国，让其重振霸业，
他一变脸，说：寡人岂敢养虎？
派兵把你押回了秦地。

（五）

商君，那个遭你劓刑的公子虔来了，
他摘下面具露出了一副魔鬼般的脸，
这张脸可是八年都未见天日啊！
他对马夫们说：让商君走得慢一点。
我看到你流下了绝望的泪，你明白，
这不是五马分尸，而是要让你筋骨寸断。

天灭我也！我听到了你哀号。
那天你潜回封地喊了一声：谁跟我走？！
眼前立起了一片手臂的森林。
于是，你就拉上了一支千人马队，
全是秦军的精锐，你说：
我还会东山再起的！

出潼关。你们一路所见都是
茂盛的庄稼和破败的乡村，
坚固的城堡和赤贫的家庭，
凶悍的士兵和老弱的农人，
飞舞的鞭子和呆滞的眼睛……
秦国有最强大经济，
因为连人都是国家的财产；
秦国有最强大军人，
因为除了杀敌不再有晋升的机会；
秦国有最多的残疾人，
墨、劓、剕、宫、斩……
这不都是你定下刑罚的吗？
你要住店，店主说：介绍信？
你的门客说：商君还要介绍信吗？
店主说：商君定的，大王也要介绍信。
你一回头，人跑了一半。

你的父母之邦卫国不留你，
你的第二故乡魏国遣送你，
呜呼，你如丧家之犬！
你决定攻打郑国，
遭到秦郑大军的夹攻，
哀哉，你这是以卵击石！
你被抓回秦国，以谋反论罪；
咸阳万人空巷，如同节日……
呜呼哀哉，中国法家命运之悲惨舍你没有第二人！

（六）

在商君死后的两千多年，
在商君曾经的封地商洛市，
修建了一座巨大的商鞅广场，
纪念这位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改革家。
广场中心的商鞅雕塑高九米，
左手持简，身佩宝剑，刚毅果决，庄严威峻，
背后是一堵总长三十三点八米的浮雕墙，
讲述着商鞅变法的故事。

中国人就应当这样对待历史：
让商鞅站着，让秦桧也站着，
让所有历史名人都站着，而不是跪着，
逝者已逝，何罪之有？

但很少有人知道商鞅手中握着的那副竹简，
应当叫《商君书》，其“一民”理论是：
国家只要一种民——生产和战斗的工具，
是他把秦国变成了一座监狱。

呜呼，我之痛哭不为商君而为后来之历史，
还有人不断向君王们推销商君书，
那上面只写着两个字：
暴政。

2018年4月12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