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 碑

 
大地就是这样宽容，它的面前
草生草长，来去匆匆
 
生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包裹
只能用自己的名字
来签收

●碑不语

两块碑，像分居之后，遥遥思念
泥土为尘埃所累，不过是水落石出，晾晒
另一种孤独。
几行小字，守着青石，守着荒径和鼠迹。不许念错
错了便再无可能更改

相对太久。它坚持
等一枚太阳吊在半空。不明不白，宛如
安慰一块块令牌不要冲动。沿着
背影所指看去
半个山谷要被搬空
——试图用一段伤痛掩盖另一段伤痛
它连绵的答案，却一直无法诠释
为何如此陌生

夕阳拄拐。仍拒绝伸手搀扶
哪一朵花都逃不出别在胸口的命运。可以寄托哀思
亦可表达相爱之意。
纠缠在墓碑上，而墓碑不语
你猜不出我来世还等不等你，还是否
如此相对，去猜测手心里握的是谁的生辰

姓氏已不重要。石头的伤口
依旧用受伤的笔画命名。大病垂危者
不再顺从时针的指使
——时辰尚早。飞鸟累了，在此歇脚
偶尔讲起它曾豢养过一大片天空

●清明词

要把每个汉字都藏在骨朵里，成为一具具骨骼
人间的刀斧不知去向
而我是一粒被弹落的微尘
用一生去筹备一次远行
以喑哑为名，与时光重修旧好

还有几匹乌云，它们是不甘心的杀戮者
失手打破僵局
所有亲人都在重复一件事：叩拜
泥土上丰腴的补丁

他们将熟悉的微笑喂养
他们将自己变成陌生人
不知该怎样安排后事

风的色彩布满想象。凿下一座座迷宫
此去多年，请勿挂念
本就是一颗颗大地的心脏
在试探泥土的体温

●清明辞

好多雨还被噙着，像这个季节谋反的心
继续它的幻想主义。
大甸子上的坟墓是一个个巢穴，小心地孵化天空
与倒影。
它们的脸，深不见底。又像一块块伤疤
年年都被揭开一回

而光阴如猛虎，谋杀着毫无准备的人类
初日如远山举槌，逼一片天空仓皇退守
逼一块块新凿的墓碑放弃抵抗
洗牌的时候，不出声响

不见大风搁浅，亦不见老河冲堤时刻。
那是生命的另一个版本：它们死守归路，企图洗刷冤情。
我年年递过的状纸你知不知晓？
不要被燃烧收买
老雁早已把一笔笔旧账记住

什么都可能发生，也可能什么都没有。
我们一直在奔赴尽头的路上。那里
有属于我们的一声道歉，或者还少一个
刚刚学会打牌的人

●在春天

我终于可以爬过春天的篱笆，去查看被漏掉的光阴
请原谅我的大不敬。在牧场上
大伯和二伯的坟墓像听诊器
彻夜未眠，要挟一根白发的锋芒

我很失望这春风空有一副凶猛的面孔
茫茫人世，你我如尘埃相望于江湖
煮酒。祭奠一朵含苞未醒。尚有若隐若现之伏笔
失了一场恩怨
那一世功名还守在方寸之境

你有一件旧衣裳，其实早已被做过手脚，不知何去何从
以为像我一样微笑着，便可以为迷途指一条出路
那些墓碑和坟冢一起苍老
落日圆满，而双手空空

谁都想在一块石头里脱胎换骨，仿佛
要把一块石头逼上绝路


   ●清明雨         
 
那雨来的如此及时。把心都淋透了
跨过牧场的木栅栏
在一群群牛羊流动的地方
我的祖先们在那里远远地眺望

我们，可能来晚了
一直打不开记忆的门。思念的目光是冷的
心却很热。
轻轻拂去石阶上的草屑
坐下来，不说话
听得到熟悉的问候

雨还在下。所有心情都无处躲避
就这么坦露着心事
没有一个隐藏行踪的人
把怀念埋得深些，再深些。都不责怪我
这份爱，该怎样承受

只想在这虚无的怀里，歇歇脚，不敢说有多累
让一坯黄土，埋伏着前世的债。
这个季节曾经没有雨，好多年了
但我们每年都会来
像他们来时那样
一点也没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