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信,朦胧诗的始祖是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和游吟歌诗《蒹葭》。可是我如果拿朦胧诗和后来的诗,在这一个片断上去媲美,我就错了。事情明显摆着,我必须要确保自己的眼光放宽,试着尽量仔细去判断。朦胧诗这条路不止有单独一条,它同时有矛盾形式出现的那个险路。让人关切的是,朦胧诗是靠思想的苍穹,来凌驾唯独一个灵魂的身体,要么是,把语言的身体当成一个悬空的迷宫,这就好比我说:事实不等于直观,心灵的眼神也会照样绕过理智的内部。的确,我自然会料想到,凡是能够在心灵里生长的东西,总要表现出镜子一样的两面,反照和遮蔽,可见和不可见。我们不能只凭想象的唯一一条路,来思议它的可能和或能。照这样说,很多时候,朦胧的东西,反而成了存在的影像。这肯定是不用争的,朦胧中像是隐含城央河畔的府园。云雾遮住月晕的本质,不是深藏内部的幅员,而是做着最大光亮的游戏。就像不存在的东西存在着,我们才能思索出。
诗,这个可以创立存在但思索不会固定存在的东西,不可能总沉睡在时间里的同一个地方,它是会动的。对不对?当然我指的是那些没有被用磬了的有神思的诗,特别是抱定自己主张的那种专门走独路的诗,比如北岛的箴铭诗《语言》。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事实上,没有哪一种走独路的诗,能被某种臆见的否定,而真的就处在了否定的思索秩序中。就像我晓得的,朦胧诗那种预言的展演和哲思的印记,这两个最基本词的元素,就很有深度地证明出,它的源头和后来各种各样的演绎,有一种天然一体的不可脱离。诗的来历和去向的整体,总是被意识的整体管辖的。谁敢说不是这样的呢?历史总会对过去的,构造出今后的,时间在场的片段,会成为它不在场的整体。可是我要提醒的是,深度永远都来自显现的不同。这点,朦胧诗看起来就有这么回事,它总是有一个普遍有效的,不会被我们在某个片面阶段就可以全面沉思的显现之谜。我从反常的角度说,透进心灵骨子里的隐蔽,这类本质,恰恰就是对理智那种曲折活动本身的敞明。正好比,朦胧里包含的闪耀,相当于带着迂回的一种直观,它会穿过脑海里褶皱交叠的急流,在波纹之间轻轻震动,从遥远的黑暗之角迎面分开。
我进一步料想,北岛、舒婷、顾城的朦胧诗在状态上,很像那不可见的、可见的、又可见又不可见的三者相结合的境界。也就是说,他们的诗歌很像是靠语言的幻术,来追随心灵影像的。可需要申明的是,诗歌,不只是要去关心管辖理智的心灵引导,同时,还要去关心那些管辖情感的心灵引导。这个问题,是我要说的心灵空间结构的思辨点。因为情感不是单凭情感自身演绎出来,情感总是先验的预含着理智给它的启始骨架。我敢断定:情感不过是改变了活动状态的潜理智方式。我用舒婷的诗,从意识空间哲学、语言美学、语言哲学几方面,把这个问题讨论一下。不过,谈舒婷的诗,先要排除审美意志主义个人体验的解说,然后要排除对诗艺的超越解释。很明显,舒婷诗中那些情感和理智的融合体,从意识结构的空间角度来判别,是随时都在创立的没有空间界限的东西。她那种辞句构造的薄雾的迷影性质,是因为她意识空间中的理智-抽象表象的场点,和情感-感官印象的场区,两者做出了一番维度上的混合运动。最大的感性和最大的理性,内在的空间总是很近又很远。关键是,感情里面预含着专门的一种综合理智的空间维度,我叫它情愫的智觉,它可以“在时间的急逝中指示存在”(摘自舒婷诗《人心的法则》),成了我们对万物“再理解了的启示”(摘自舒婷诗《归梦》)的基础。读读诗句:
当你以雷鸣
震惊了沉闷的宇宙
我将在你的涛峰讴歌
呵,不,我是这样渺小
愿我化为雪白的小鸟
做你呼唤自由的使者
一旦窥见了你的秘密
便像那坚硬的礁石
受了千年的魔法不再开口
让你的飓风把我炼成你的歌喉
让你的狂涛把我塑成你的性格
(舒婷《海滨晨曲》)
感情有一种理智的能力,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我的回答是:意识是有空间位置的,有层次的。感情中的理智,正好说明这个感情是处在感情-理智混合的空间层次中。表面上情感和理智是两个东西,可是,情感可以在成分上充当理智,情感既是感念,又是意识。它可跨越两层心灵空间。意识如果没有感性是不能有全部直观的,情感如果没有意识也是不完整的感念。可是情感是先验的。
我不妨谈谈舒婷诗歌语言在美学上的优点。舒婷的诗,善用长、短句的复合,来造成线性和扭结性空间层次上的演绎,她诗中的长句子,好比是从一维空间的直流、曲折;她诗中的短句子好比是三维以上的环状空间在扭结。这种语言变化之美的本质就是整体和个别的矛盾之美。它们的关系在于,长句是从属短句的,可又是独立的。这正好成了美感的内在跌宕的心灵空间根本原因。看一下舒婷《海滨晨曲》原诗句:
让你的飓风把我炼成你的歌喉
让你的狂涛把我塑成你的性格
我绝不犹豫
绝不后退
绝不发抖
大海呵,请记住--
我是你忠实的女儿
一早我就奔向你呵,大海
把我的心紧紧贴上你胸膛的风波.....
诗中展开的长句——“让你的飓风把我炼成你的歌喉”和中止的短句——“我绝不犹豫”两者之间,形成了一个在体验上长、短变形的跌宕结构的叙述序列,这种存在于不同空间次序之间的充满矛盾的句子排列方式,它产生的有机和谐,我说穿了,就是意识因果链空间的跌宕变化。这个长句和短句、多和少的空间差别,就是“象”化。短句在空间上可以做到三维,长句在空间上可以做到二维。诗性的辞句,事实上,就是有空间性差别综合运动的句式。舒婷诗中的长句子结构,恰恰说明了:我们脑际中,某一意识状态广延的伸张或线性推进,可以被理解成,一种意识自己包含着向自己对方的虚空处的某一个展开,短句结构正好相反。可以说,舒婷在抒情诗中善用的长、短句段落,不是因为受到了语音和韵节内在的支配,而是受到了情感原初的内在管辖和干预,代替情感做出了有空间的段落,这些长短的段落,产生出空间在场的映像效果。
我在《意识活动中的美学原理》中,特别评判了语言所特属的哲学性,主要指语言那个特属的神觉。我敢说:意识是有感发层次和等级的,意识所凭附或显化的语言,自然也就分出了表现的层次。好比有些时候意识没有界限,可语言有界限。语言和意识在这里发生了矛盾。矛盾就是展开层次。当我们思索我们不能思索到的边空时,语言的层次就到顶了。可我们思索我们不能思索到的边空,还留在我们的脑海中。这种语言和心智进深相连但又违抗言说界限的东西,常常暗示了某个意识记号出现的那种无语的神觉显示。我选舒婷的诗做例子:
峰群似以不可言喻的表情
提醒我
远远地,风在山鼓吹号
呼唤我回到他们中间
形成一片
被切割的高原
(舒婷《鼓岭随想》)
......
要是灵魂里溢满了回响
又何必苦苦寻觅
(舒婷《四月的黄昏》)
语言和意识的空间关系,不是光能给事物命名和能够交流,那么简单一回事的。语言总是在意识那神思一样的境界闪现之后才晰出,语言和意识之间必定存在一个中介的空间,就像我们虽然可以为万物命名,但我们也谙知,心灵中确实存在一种不可能全部被语言说尽的绝对空白状态。不管语言有好多种修饰游戏,语言和意识彼此之间从来不会在空间上始终如一。语言的修饰只跟着理智走,但理智能跟着理智的进深走,这个过程必然是不统一的,不连贯的。我可以说,我们使用一种语言方式其实就是使用一种意识的中介方式。
我对朦胧诗的看法只有一个结论:
朦胧诗是诗歌生活方法的一面镜子,方法在认识上是有进深的。朦胧诗靠独立和智慧的仰望,解放了自己的心灵。这本身就是给历史整体上的一面镜子。
(2018年2月23—25日)
陈亚平,学者,著有《内空间意识论》《生成的哲学》《过程文学论》等著作。文论见四川大学符号学传媒学研究所《符号学论坛》《前沿理论与研究》及《亚平哲学空间》专栏等。入选《第一届文化与传播符号学国际学术研讨会》学术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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