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外三首)

作者: 2018年02月26日14:06 浏览:2469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雨中


像鸟儿的一对翅膀,雨水掠过黄昏
平原博物馆、顺着宇宙弯曲的风向
只有抵窗远眺才能宽阔而永恒。
秋日对岸,墓园的落叶
穿过人影,它们怀中的河
还沉淀着原来的节奏,这就是光辉
要投奔的,我们也随之抵达
晶莹的树脂使我沿河燃烧,我已决心
隐藏的年华,似乎诗行比想象更遥远
似乎头顶山水的微光,也归于枉然
使生活绽开困境,每一事物都含着
幸福的黑暗,走在我前面
而那些岸边的花树,飘着露水
我将欣然回撤我的脚步,坐在
府前广场的台阶上,被雨水的反光
扩大和鸟兽恍如隔世的体温。



绵长的……


我所钟情的野鸽,是高塔上
晃动的丝绸,塔下枝叶稀薄
尘埃完整,当啼鸣陡然腾耀四周
雾的栅栏,月轮不朽的苦味
环扣空旷的港湾,我一一认出它们
并赋予其一片新生的宁静。有时候
体内的寒意被收走,是梦境除霜
并迅速建立起青山激流,难以剖白的浮云
我自觉泪如泉涌,陈旧而干净
还远远没有懂得,隐修自有它隐秘的源头
使空气清新,薄荷在怀中缠绕。
而有时候,叶羽也是水面上的步履
纳入黑夜那些隐秘的花囊
我乘着老式汽车,静数着在黑暗里
恢复的马蹄,重醉而归。路边晚灯悬浮
乌托邦里的工匠造就了它
四周是镶彩的玻璃,折叠着清辉
唯有我这些年,掌心新鲜颤抖的浆果
还回味着缠绕黑夜的,是多么柔软的星宿。


旅人的岛屿


你说,人生的苦能够折下鲜花
我们步上长睡的松冠
再温柔的事情,就是陪伴和抚摸
你我对坐痛饮,我们多喝了几杯
你擎杯的那只手,也成了摩顶的云
在岸边的岩石堆,孩子冻在暮色里的齿痕
小如草芥,他转身
昂首而饮闪电的原浆——风中柑橘
果肉与其互赠辽阔
四周则是厌世的慢跑者,从天空化雪
这一切存在,如诸神鼓腹而歌
从花朵中廓清我们的距离
鸽群聚首的秋风,比海水还要低暗
那记忆也是,那旧火车站上的光与冰也是
在大地上被当成孤魂的
也在回忆里触礁,在秋光中涂抹一新
却没忘记,梦的血管
振翅而起的,是蝴蝶的岛屿。



访客


秋天的死,是一种抽离
树影依旧漆黑,似有不坏的悲伤
喑哑着。我脱下外套
包着这颗尖锐的心   

整整一天,想着未来的热浪
就在你的肺里,你声音跌落 
你皮肤滴下山水的微光
我仍看到,你摘下的这些枫叶

满怀火焰,藏在动物里
而大地的前灯,将帮我测试
最好的晚风,是种子
是与波光角力的旅人,天天在变

有时,时间被缩小
一只喜鹊退回给明信片
海浪就成了夜色的
秘密根茎。那个在我们耳边

解谜般低语的人,天天跑去
跨海大桥,帮你用记忆还债。
如你所见,海浪每一秒的倾斜
都像读和写,会让世界恐慌

而光亮的秘密就是焚毁
焚毁风,它有着更冷的痴狂
焚毁岛屿和湾流,我们就撤出了夜晚
用内在的云,和彼此的幻影拥抱



荣光启点评

《雨中》(外三首)这一组作品,在我看来,其写作方式对于我们这个时代,极有意义。现代汉语诗歌发展至今,写作者甚重,诗坛有一种表面上的热闹,自诩为优秀诗人的写作者不少。但客观的说,诗歌写作的难度、阅读当中理解语言与题旨关系的难度在普遍降低,有时我们难免心生狐疑:这就是我们时代最好的诗歌吗?当我读到这里的《绵长的……》、《雨中》等诗,我很激动:人里面有许多复杂、隐秘、难以捉摸的情感与记忆,这正是诗歌要去捕捉和呈现的,而我们许多作品,常常在机智地叙述一个事件、一种场景,努力说出某一个人生哲理、每一种人生经验……这样的诗,不能说没有其存在价值,但总让人感觉有些不满足——而这里这位作者所作的,可能才是诗人该做的工作:以极有感觉和想象力的语言、意象,努力去对应那些难以名状、难以言说又坚硬地存在的情感与记忆。

《绵长的……》一诗,应该是在言说某种“绵长的”情感与记忆。如诗题所示,作者采用了一种弥散的结构,语言和意象在不断延伸(“绵长”),陈述自我在时间里的一种存在状态和人生体悟。在平静的语言和独特的意象之中,在呈现为优美的风景中,作者的叙述特别动人之处在于——平静的风景叙述与内心涌动之间,总有一种巨大的张力在出现,仿佛诗作画卷中不时涌起的山峰:“当啼鸣陡然腾耀四周/雾的栅栏,月轮不朽的苦味/环扣空旷的港湾,我一一认出它们/并赋予其一片新生的宁静。”“认出”风景,并赋予其新生、“新生的宁静”。“有时候/体内的寒意被收走,是梦境除霜/并迅速建立起青山激流”,“梦境除霜”,是极为寒澈的想象,紧接着又是“迅速建立”,这里有世界与心灵之间的张力、有人的心灵的起伏涌动,此张力最终叙述为诗歌中平静却令人震撼的风景。

“……有时候,叶羽也是水面上的步履/纳入黑夜那些隐秘的花囊/我乘着老式汽车,静数着在黑暗里/恢复的马蹄,重醉而归。路边晚灯悬浮/乌托邦里的工匠造就了它/四周是镶彩的玻璃,折叠着清辉/唯有我这些年,掌心新鲜颤抖的浆果/还回味着缠绕黑夜的,是多么柔软的星宿。”在“唯有……”前后,是风景与心灵之间的对抗,“……折叠着清辉”的风景不能反映“我”的内心,“我”的灵魂一直鲜活如“掌心新鲜颤抖的浆果”。“缠绕黑夜的,是多么柔软的星宿。”也是极为独特而美好的想象。而这种想象和意象在另外的三首中也时时出现。

作者的写作方式让我想起1924年朱自清先生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说李金发:“他要表现的不是意思而是感觉或情感”,这个评价是极为重要的,1920年代,新诗成立之后,许多作品都是自然写实与说理之诗,诗的语言系统更新了,但诗缺乏现代感,而这个新诗迫需的现代感,还要等到李金发诗集《微雨》(“民九就作诗,但《微雨》出版已经是十四年十一月”)的出现。李金发的诗,明显就不是要说一个“事情”、哲理、生命经验或人生感悟,而是弥散的感觉铺排,叙述缺乏明显脉络的记忆、感觉与想象。所以他的作品给人晦涩之感。但对于新诗“诗质”层面的现代性,这种“晦涩”、貌似无脉络(“他的诗没有寻常的章法,一部分一部分可以懂,合起来却没有意思。他要表现的不是意思而是感觉或情感;仿佛大大小小红红绿绿一串珠子,他却藏起那串儿,你得自己穿著瞧。”)的写作方式是极为重要的。

1943年朱自清先生在《诗与感觉》一文中说:“诗也许比别的文艺形式更依靠想象;所谓远,所谓深,所谓近,所谓妙,都是就想象的范围和程度而言。想象的素材是感觉,怎样铃珑缥缈的空中楼阁都建筑在感觉上。感觉人人有,可是或敏锐,或迟钝,因而有精粗之别。而各个感觉间交互错综的关系,千变万化,不容易把捉,这些往往是稍纵即逝的。偶尔把捉着了,要将这些组织起来,成功一种可以给人看的样式,又得有一番工夫了,一副本领。这里所谓可以给人看的样式便是诗。”《雨中》四首,这作者所建立的真是所谓“铃珑缥缈的空中楼阁”,作者的感觉和想象非常特别,叙述方式也迥异于许多同时代的作者,他的作品貌似风格雷同、语意含混,但在意象和想象上其实有极高的功力,平静的叙述之中张力汹涌,这是我喜欢的一种诗歌写作方式,也可能是这个时代比较缺乏的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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