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友书（组诗）


          文/王九城


◎西行的风


如果它从水中生起
我愿意给它山东的籍贯
给它一路的坎坷艰辛。甚至给它
一两滴泪水，让它背负
让它懂得生的沉重。让它
走得缓慢一些，把沿途的风景
都刻进记忆。我允许它
停下来，与另一缕风缠绵，说出它的
爱情。如果它愿意继续西行
在经过不眠的窗户时
请用乡音轻声地呼唤
我会把祝福给它，就像我
默默地祝福自己的一生


◎途中 


交谈。可以与城市的音乐，可以 
与远道而来的风。相互问好 
打听籍贯，找到熟悉的契合点 
可以脆弱，易感，满腹忧伤 
自然流露。可以多停留一会 
暂时放下心头的沉重。恍惚中 
进入故乡的记忆，成为难以割舍的 
牵挂。当眼眶中涌出泪水，面前 
又是一条轻松的旅程，隐在 
淡淡的轻尘中


◎一路向西 


我从远方来。背包里装着
梨园的虫鸣，有助于睡眠
装着咖啡，可以提神
装着香烟，上写着有害健康 
装着莱阳梨膏，化痰润肺 

牛羊咀嚼衰草，夕阳归于黄昏
远眺的目光洞开阳关的门
与苍凉的墓碑谈论死亡 
与草的种籽，展望春天
夜空的星辰开始向内心移动

木栅栏掩上远方的消息
乡音的练习中，恰好是 
一个白天与一个黑夜的距离 
走过的路被称作途中
背包放下的地方是微蓝的晨曦


◎异乡人


一个说普通话的男人，你已
猜不出他的籍贯。他从哪里
来到这座城市。有着怎样的经历
和痛。他每天都忙忙碌碌
到底在寻找什么。你可能
经常会看到他，沿着同一条路线
往返，沧桑的面庞
偶尔会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个冬日的夜晚，你又一次
看到他。他的脚步有些踉跄
继而扶住一棵树，喃喃自语
好像面对失散了多年的朋友。这一次
他说的是方言。你知道
他是一个异乡人。他说着说着
便失声痛哭。你停下来
看着他，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摇摇晃晃
又向前走去，隐入越来越深的黑暗中


◎一个人穿过夜色回家


一个人不疾不缓地走着 
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穿红色的上衣 
伪装成一团火焰。
到处走了走 
没有发现什么
也没有失去什么
好像这么多年他一直这样走着 
穿过人群
穿过夜色 
他抬起头，眼睛里
有一扇亮着的窗户
旁边暗着的那间 
是他的家 


◎进入房子里的人


我有四十八级台阶。有木质的
掉了漆的扶梯。我有一扇防盗门
有门铃，一次次响起音乐。有猫眼
能看清每一个到来的人

我有一个昏暗的房间。有愈合的伤口
我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有生锈的阳光
有回不去的往事，有楔入关节的酸痛
有被平淡的生活消化了的爱情

我有廉价的牛仔裤，有适合远行的
旅游鞋。每个清晨，我像初升的太阳
融入陌生的人群。傍晚
满身尘土归来，再洗干净


◎窗户


这个时间的窗户，大多
是亮着的
亮着的是生活，暗下去的是祷告

像果核走进果实
一些人走进照片，抛开苦痛

我在他们之间。右手边
是糖块，左手边是浓茶
能同时品味苦和甜的人不多
能静下来置身度外的人

不多。我已越来越迟缓
明明知道黑暗最终
会把我收去，但还是喜欢独坐
直到一扇扇亮着的窗户
次第熄灭


◎对视


他知道寂静的开始
一株绿色植物
知道低头的心事

上弦月的光，从墙壁的底部
上升，悬于窗外
一辆驶进黑暗的车，去向不明

日子残缺。伸手抓住的
是多年前的场景
做为今夜的道具

孤单，多么相似
用剩下的水果，茶具与香烟
祭奠。他回来，与我失去默契


◎告友书


离开了，就少了联系
不是遗忘，只是感觉平淡的生活
无从说起。辗转而来的一点信息
透露出你的生活幸福，工作顺利
这也慰籍了我异乡漂泊的心灵

这个冬天漫长，我还是
没能返回家乡。一片云，有时
也得受风的支配。风包括
工作、房子和金钱等诸多因素
好在我还没有放下手中的笔

过去的一年，已从雾霾中穿过
过去的一年，有许多文字写进书里
唯一遗憾的是——
我这个生在山东，长在山东的人
名字前却经常被加上“陕西”二字


◎沉默是会被传染的


他的沉默与年龄有关
长一岁，沉默一分
他的沉默，与地理有关
从山东到陕西，他越来越吝啬
自己的乡音。他的沉默
与这个远去的夏季有关
他卸下一生的负重，开始等待
一场大雪的降临

你认识他。他就在你的面前
两个默默无语的男人
被沉默传染，似乎要伸出手
轻轻相握，传递
最后一丝温暖。但是
抬起的手迟疑了片刻
最终收回。他们相视一笑
转身离去，融入各自
沉默的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