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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有背景的人》是李少君最新的诗集,是“珞珈诗派”第一辑的作品,由武汉大学出版社2017年11月推出。熟悉李少君作品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本新著,但收录的作品并非全是新作,而是他不同时期作品的精选。李少君用一个貌似很唬人的书名,把中国人形容社会关系的“有背景”,转化为个人的精神取向,内里包含着他的诗歌美学思考。也就是说,李少君其实想通过这本精选集,来阐释他个人的精神脉络何在、当前中国诗歌的源流何在?因为这是一本有着整体性考量的书,所以关注这本书的时候,我最想要探寻的是,他都说他是有背景的人,那就来找一找,他的背景何在?
背景之一:审美化的自然山水
李少君被誉为“自然诗人”,他的诗歌中,占比重最大的,就是书写自然的作品。他的很多诗歌,都是在路上写出来的,《云国》《致鼓浪屿》《我的永兴岛》《平原的秋天》《恩河之夜》《某苏南小镇》《忆岛西之海》《鹦哥岭》……这一个个地名,标记着他走过的足迹。他被广为传颂的名篇《神降临的小站》,也是一次寒冷冬夜,与友人在呼伦贝尔大草原汽车抛锚后,短暂下车时的瞬间收获。李少君并非那种对社会现实观察得细致入微或者对某种思想问题想得深广博大的诗人,他所擅长的,是以一种在自然之中行走的姿态,抓住个人与一方山水的联系与共鸣,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出来。在这一点上,李少君有些像古代的诗人,在山水之间游历之后,个人情绪有了更超拔的寄托,日常生活中的那些琐碎与纠缠就显得不那么重要,被轻易超越了。
李少君诗歌中的山水,从气质来讲,并不像李白那么狂放、那么想象力爆棚,李少君诗歌中的清淡、闲散,感受上更像王维、孟浩然等诗人。李少君笔下的自然山水,当然不仅仅是眼中的自然,更不仅仅是古人眼中的自然,而是一个更广大意义上的自然,那个自然有着“自然”的一部分,更有着“精神”的向度,那是一个经过个人强烈的审美化后的自然。李少君不固守那些恒定的自然表达,他探索了中国诗歌书写自然的新领域,比如说他对于热带雨林、岛屿、大海的迷恋——他甚至有不少书写海底的诗歌,在国内,这是一片少有人触及的领域。也就是说,李少君最大的精神背景,无疑就是超越于人世之外,那恒久的自然山水、自然天地。
背景之二:重新激活的古典诗情
中国新诗百年,经历了各种探索,其中有一条线,就是向国外翻译诗歌的学习。这当然是很好的一种吸取和消化,但也有不少诗人,过度地强调西方式思维的撕裂、变化、动荡、斗争、晦涩、纠缠……中国人内心某种圆融、和谐、轻盈的方面被排挤、贬低,被冠于陈旧、老套之名,这当然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李少君对各种流派的诗歌都阅读、吸纳,有一个强健的胃口,他不认为某种方式的写作,有着天然的优越性;也并不认为另一种写作,就只能写出差作品。作为一个中国诗人,李少君在古典诗歌那里,找到了自己的精神资源,他写出了诸如《敬亭山记》《江南小城》《偶过古村落》《桃》《桃花潭》《江湖》等具有古典审美意象的诗歌作品。在这些作品里,中国人内心的审美被重新激活,我们才发现,原来很多我们恨不得甩掉、远离的东西,并不因为我们的无视而就自然消失,它会在某个时候,重新回到我们的内心,激活我们血脉之中的某些隐藏的情绪。
李少君当然没有照搬那些固定词语、意象所建构成恒定不变的古典意象,而是把它们转化到当前语境下,让这些古典诗情,以新的面貌出现。稍有点思考能力的人都知道,古典文化的当代化用,绝不是穿一套汉服、读两句《论语》就水到渠成的,更不是那种为了商业利益,重新包装出来的犹如沉渣泛起的“女德教育”。古典诗情的激活,需要的是对古典真正的了解、对时代深刻的洞察,更需要有把古典转化为当代的耐心和魄力。李少君对古典的激活,让他在面对西方诗歌观念的强大冲击时,有了一个更加淡定、宽阔的心境,而这,当然也就成了他的重要精神背景之一。
背景之三:个人化的现代性
李少君的诗歌中,有一类作品很奇特,这类作品往往把哲学、社会学、经济学领域的专有名词放到题目里,貌似刻板僵硬、毫无诗意,其实却在书写过程中,悄然化用,达成了某种错位的效果。比如说《反体制》《小社会》《春夜的辩证法》《反对美的私有制》《虚无时代》《何为艺术,而且风度》《我是有背景的人》……这些诗歌,题目都有一个很大的词,看到会给人一愣的感觉,这玩意儿还能写成诗?如大家所知,现代性的某些很重要的特征,就是僵硬、冰冷、破碎,就是抒情的丧失、叙事不连贯,一些零碎之物统治着我们的审美。但单纯地反现代性,要么幼稚、不合时宜,要么是别有用心——我们还能返回前现代吗?李少君并没有决绝反对现代性的想法,但他也不想完全彻底地拥抱,怎么办?李少君开始了对现代性的个人化改造,他把一些冷冰冰的大词,用温和的情绪、充满细节的景象加以改造,给这些大词注入温度,让其“软化”,甚至不知不觉中让其发生了某种转向。我们可以看看他的这首《我是有背景的人》:
我们是从云雾深处走出来的人
三三两两,影影绰绰
沿着溪水击打卵石一路哗哗奔流的方向
我们走下青山,走入烟火红尘
我们从此成为了云雾派遣的特使
云雾成为了我们的背景
在都市生活也永远处于恍惚和迷茫之中
唯拥有虚幻的想象力和时隐时现的诗意
在这里,“有背景”这种形容人情社会里某种怪现状(甚至会让我们联想到某种贪腐现象)的贬义词,在诗歌中,被个人进行了强大的转化。原词的意义随着诗歌的展开,竟然消失了,一种新的与自然、与内心、与精神取向相关的“有背景”被创生。李少君所用的这种“错位法”,使得他的诗歌,有了小说叙事当中的悬念设置。读者会在看到题目的时候,发出疑问:我看你怎么写?读者看完之后,宛然一笑:原来这样。
毫无疑问,这种现代性的个人化改造,已经成为了李少君诗歌创作的一个独有的标志。
背景之四:对人情的重新观照
当前很多诗人在诗歌写作时,对词语和技艺极其强调。从诗歌发展来讲,这是好事,诗歌首先是语言的技术、语言的艺术,拙劣的语言想表达出深刻的诗意,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正是这种追求,让某些诗人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诗歌仅仅剩下了语言,剩下了各种修辞碰撞,诗歌所指涉、表达的对象,消失了。这种极端的写作,让诗歌变成了个人喃喃自语的词语游戏,其感染他人的功能,也随之消亡。李少君对中国新诗的发展有着独到见解,他很清楚诗歌的走向与变化,并不愿当一个极端、狭隘的写作者,所以他在“词语技术主义”横行的时代,重新关注书写的对象,重新把目光拉回到人间现实,对人情重新辨认、梳理,这使得他的不少诗歌,获得了广大的共鸣与传播。收入这本诗集的《同学》《妈妈打手机》《爱情救火员》《安良旅馆》《和父亲的遗忘症做斗争》《那些无处不在的肯德基餐厅》《没有西西不好玩》《三里屯》《探亲记》等等诗歌里,李少君活跃在日常生活的现场,再度发现人的情感存在,很多被忽视的场景,被再造、重塑,被诗意观照。
李少君在诗歌中重返中国的人情和伦理,发现其动人的一面,这使得他的诗歌,充满了体温和日常幽默,尤其是一些对亲情的书写,更是散发着浓浓的暖意。李少君不像某些诗人一样,在诗歌当中拒绝情感、驱赶情绪,进行零度写作,李少君《我是有背景的人》一书中的代序就以《我的心、意、情》为题,阐发了他诗歌的情感与思想构成。因此,可以说,人情,也是李少君的强大的精神背景之一。
对“背景”的修炼与化用
仅仅拥有精神背景是不够的,李少君一直强调诗歌是一种心学,其实,就是一直在努力把自然山水、古典诗情、现代性与人情等元素,通过个人的思考、书写、践行,融为一体,变成个人自觉、自发的诗歌“心学”,变成他身上的某种诗歌本能。通观李少君的诸多诗歌,往往会感觉,某些由别人去写就很怪异的东西,他却很自然地就写出来了,并让读者觉得,好像那首诗非如此写不可——李少君的若无其事里,隐藏着他深思熟虑的斟酌和考究。总之,李少君以一个有些戏谑、不那么严肃的书名,来放置了自己严肃的诗歌思考。在这本书里,他不仅仅是在讲个人的精神背景,更是说中国诗歌的渊源与资源,但这样的思考,还有待更多对中国诗歌有真正热爱、思考的人去发现、挖掘、传播,尤其在新诗走到了一百年这个关口的时候。
2018年1月4日
简介:林森,现供职于《天涯》杂志,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联办的作家研究生班。作品见《人民文学》《诗刊》《钟山》《中国作家》《山花》《作家》《长江文艺》《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出版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小镇》《捧一个冰椰子度过漫长夏日》《海风今岁寒》,长篇小说《关关雎鸠》《暖若春风》,诗集《海岛的忧郁》、《月落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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