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组诗）

文/万有文

榆木山

一道青色，浮于天空的蔚蓝
厉色中透着忧思和深沉
接近天空的白色
早已把几缕青丝也一同挽上
飞鸟绝上，屏于前
黑河总想绕过它的脚踝
但总是漫漶于时间的落差
山野尽想烂漫
细小的支流、泉眼滋润着春天
这时的榆木山才会展露笑颜
将葱绿附着其上，将花色雕琢其中
让其美于时间之上


镇西堡

至今还是一块历史的诟病
从秦代历史单薄的衣衫里
走出来
被一个手握弓箭的将军
牵拉着
缓缓现身于那些丛林与沟壑之间
绿意是你拿给历史最好的慰藉
包括鸟鸣，驼铃和羊群的低鸣
就像你默无声响的身影
此时，被士兵们立于一束狼烟中


李暠台

被葬于土台之下
踏访的亲人名李字暠
乱世之下创西凉

他登台远望
望见匈奴远遁
望见僧妮缓缓前来
望见驼队里驮着的丝绸淘换西域的文明

祖辈就这样故去了
台下埋的忠骨
有谁识？
台下已经埋了太多的血泪和辛酸史
暠成天下，暠终然还是没有固守住天意


烙印  

尽管历史已经站在远处  
那些神话像一些打探消息的人  
已远走他乡 
 
那些薄凉的战争，迁徏的人群  
和分合的国土  
多像我的那些亲人给我的一次次刺痛  

但历史留下的是：  
我从没有忘记过那些哭声，喊声，杀伐声  
和一张张苦难的脸，悲痛的脸  
以及一堆堆破碎的瓦片和一座座荒芜而破败的城  

在我的心里，那份疼
越来越清晰  
也越来越真切
最终，成为我心上永远的一个烙印  
  
荒凉中

有人说那是文化
而我说那是荒凉擎过的梦
点燃的灯芯

太荒凉了，文化也显得单薄
八百里戈壁，我们找到了丢失的自己
车辙下，一束阳光溜进来
溜进来的还有
刀剑、战马
但哪一件也不是我要找的宝物
我要找的是一个女子扼腕的叹息
和悲怨的琴声
我要找的是那些绝尘的脚步
为何就此止步

诗没有改写它的荒凉
反而加重了它的病症
一个忧郁的女子死了
一个多情的诗人也死了
荒凉杀死了多情，也杀死了诗人

烽火墩  

不远处就是几个烽火墩  
我看到历史在嘎然间停止  
号声没有了，狼烟没有了  
马蹄没有了，射箭的弓驭手没有了  

唯在的，就是这几个老兵  
固守着的土地  
它们有的腰弓了，背驼了  
土已埋在了脖子里  

这完结的使命，与荒凉和孤独  
让它们有了一生的荣光  
而这墩台里潜藏的英雄气概  
从那些碎石和瓦片里折射出来  


世外桃源  

魏晋，多么飘逸的一个年代  
就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建立了自己的快乐王国  
他们向往生，也向往死后的欢乐与无忧  
因此，他们虚构了这样的一个神话  

随着大一统时代的到来  
历史显得相对稳定许多  
仕家大族，商贾纷份前来  
还有文人仕子，工匠，画师  
他们将河西掀入一场革命  
它们将河西创造成一个乐者的天堂  

忧郁时骑马射箭，烦恼时踏青狩猎  
就连这乘牛车出行的慢节奏也这样另类  
魏晋人早已将历史的圈禁者 
营造出一个活生生的世外桃源  


西去的路上 
 
天空在后退  
要退入一种澄澈的明净  
明净里有朝圣的路  
它一直向西  
向西，有敦煌  
再向西，有西域  

它们都曾打着历史的烙印  
塑满飞天，雕满洞窟  
还有早失的楼兰，孔雀河  
埋葬了死亡的塔克拉玛干  

这朝圣的路  
多像人生的一个个坎  
翻过去，便是那取经的圣徒  
翻过去，心里便有了一个佛  


河西的祁连  

消失的祁连  
一下子让河西空洞乏味起来  
不断扩大的空旷和宁静  
让它呈现孤独与悲凉 
 
祁连山已无多余的话  
它的沉默寡言  
让河西更接近天空  
让天空更接近历史  

悬臂长城割断了大明王朝的延续  
玉门关关住了春风，却关不住来来往往的客商  
出了阳关，我再无一个亲朋好友  
古如是，今也如是  
祁连山也没有因河西的繁盛而增强  
冷清而削弱  
它只作为一个地理的符号，顽强地支撑着  
河西的历史 

 
黑戈壁  

那是一些令整个时代都颤抖的人  
他们身穿黑色斗蓬  
手持长刀。  
与这片戈壁有着相同的肤色  

他们的刀鞘  
就是这千里河西  
磨利的刀锋是这凌冽的西北风  
激情是这充斥的35度的热浪  

一匹匹战马穿风而过  
所过处，血染过  
河西便成了鲜红的河西  
成了黑暗的河西  
天空上传来马蹄声  
河西人惊慌地呼喊：黑喇嘛来了  
而此时的戈壁更青蓝，更澄澈  
像一片宁静的湖  
沉积着河西人的惊慌、恐惧和悲鸣  


关外  

尽管眼下已临近五月  
但这里的春色依然羞涩地躲藏着  
它躲在山间和戈壁的凹地里，不愿露头  

高或低的地方  
会让它改变方向趷蹴身形  
哪怕是一点点绿色  
也能想象春天来过  

但春风离玉门关太远  
出了玉门关，百里无春天  
百里只有寂寂的风声  
和黑黑的戈壁  


反弹琵琶  

当敦煌被握在手心  
第一次弹出大汉朝的荡气回肠  
第二次弹出唐朝的丰满与彪悍  
战马被弹成了溜音  
突厥和匈奴被弹成了时间的空缺  
敦煌反弹出一声绝响  
回荡在三危山下  
成就敦煌之名 

 
壁画  

跳崖的王子，以身饲虎  
虎从往生中来，来自贪念痴嗔  
来自俗世界的不满和掠夺  
但老虎并未可知，这具肉体的伟大  
在于它饲养了世界的饥饿和痛苦  
世界从此少了苦难  
就像痛苦在吃饱了以后  
就变成了幸福

  
月牙泉  

一弯月，不是挂在天上  
而是倒映在水中  
鸣沙山是借这一弯月  
描出敦煌纤细的眉眼  

眉眼里波光流转  
有深情，有依恋  
敦煌小心地捧着  

月牙泉渐瘦的身躯，裙舞飞扬
反抱琵琶  
伴着鸣沙山空喉之音  
把情爱弹在波心  


飞天舞  

鸣沙山怀抱琵琶  
从沙粒中发出的乐音  
和着月牙泉的霓裳之舞  
一弹就是千年  
月牙泉一跳也是千年 
 
这对恩爱的夫妻  
千年里飞舞在敦煌的上空  
从此世间有了飞天  
从此天上也有了人间
  
注释：根据莫高窟洞窟壁画追溯，古印度的飞天为一对夫妻，男的善乐，女的善舞，为夫妻舞乐，娱乐于佛，传到中国，受中国传统封建思想影响，只留有女性飞天。 

 
传承  

静静地，我们望着来世  
来世，我们都是虔诚的礼佛者  
在这里凿开洞窟，供奉佛龛，悉心参禅  
在这里描绘今生，寻找心中的佛  

我们的来世挂满缤纷的颜料  
顺从地涂抹在这些泥胎佛像 
无论是胡人一般的佛，还是汉人一般的泥塑  
它们的笑容都一样安祥 
 
我们守护着这一张张慈详的面容  
像守护着人世的幸福  
在这个叫敦煌的地方  
万世传承下去  


玉门关  

驼队把这条路走得瘦弱细小  
细若一枚针  
针鼻上的玉门关  
针尖上的疼  

玉门关关城里空空如也  
像一只空皮馕  
装着孤独  
也装着历史的云卷云舒 
 
黄沙掩埋历史  
风吹干戈壁  
玉门关，黄土加身  
已是劫后余生  


戈壁  
风再没有回头  
历史再没有逐风破浪  
每挪一步就是十万江山  

战马的嘶鸣掩在风中  
十万兵马要破开这苦寂一般的静  
历史再也无法等待  
戈壁沉寂的悲凉与冷酷  
在此刻那么真实  


祁连山  

车驶过玉门关的时候  
我的心是荒芜的，也是急迫的  
我，就像一个离家已久的游子  
归心似箭 
又像一个丢失了故乡的人  
早已六神无主  

眼前是一个又一个关于历史的或  
地理的风光  
但这些风光仍然不足以填满我内心的空虚
当返回时，再次见到那座大山的背影  
和它山头的雪  
那雪就像一支稳定剂，注射进我的身体  
那一刻，我的内心那么安稳，那么踏实  


北凉的历史

其实，这两天一直在围绕一场战争
展开
也在围绕一个历史上并不起眼的国家
的两个人在展开

犹如这个国家，这座城池的历史
——久困不下
只好让它切断水源后变成一座荒城
让敌人拱手相让

我是否也沿用这样的计谋
几日里在心里盘算
这段久困不下的
历史
一度让心灵干渴
眼睛干涩

是否在计谋上更进一步
在月夜里偷城
让历史来个措手不及


历史的残酷

那是一段阴谋遍生的时期
那是一段残酷而血淋淋的时期
当读到大夏掠地五处，坑杀五千时
我的心在流血

在历史里，好像杀个人都是那么轻而易举的
事情
吕光的弟弟吕延攻城因大意而被杀
吕光便杀了随军的将军沮渠麹粥
便因此结下仇冤（当然，其中也不乏沮渠蒙逊的野心）
但恰巧历史就被沮渠蒙逊利用了
他借段业之手杀男成
那却是他的叔叔啊
而后杀段业

那些年，战争在几个国家间
不断展开着
死伤无数，生灵涂炭
死在那段历史，只是一个数字
也让这个地方遍地哀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