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磊诗选(二)

作者: 2017年07月21日16:49 浏览:1888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在云端

哪有绝对的低处?
我徒步登山,儿子总在我的高处。

此时,雾有一种汹涌的包容性,
沿着山脊,我和儿子并肩
峨眉山反复入睡,
我就站在那儿,迎着突然强化的梵音。

站在儿子边上,血缘来得更舒展,
脚下,移动的山体寒气逼人,
黄昏发抖,我和儿子的热血
在一阵闪耀的远眺中浓了。

一瞬间,美景与我们擦肩而过,
我的身上,几棵树斜着眼,
在峭壁耸立的骤雨间,
儿子探身过来,一切微茫斜向他。

哪有绝对的高度?
仿佛儿子清楚,笑了笑,在云端。

2015.8.16


七月之夜

侧身绕过王府池子(1),七月
就成为池底的灰,水草升起来
游泳的人,满身
腐烂的气味。

再过去,我可以在台阶上发怵,
背后张家大院(2)的杯酒声,
使我感到,所有的现实都是
次要的。

试着,沦入某些生活,
身上的脓疮像山师东路(3)的街摊,
需要多久的孤立,才能对视
这样的夜晚。

七月,我几乎愿意隐身为一个哑巴,
在明湖北路(4),支一堆火,
烤我的轰鸣!
烤我的轰鸣!

                       2016.7.23
(1)(2)济南地名。
(3)(4)济南街名。


夜宿江原道

江原道迫人的空旷
让我突然
认不出自己,
认不出
体内的废墟,
它阴郁并紧缩。
而室外的凛冽中,
滑雪场却是明晃晃的,
一个明晃晃的异国,
像一把刀子,
切开了我的盲从。
切开海,
我就有了
新的到达。

海在这里
有胆汁的力量,
切开国家,
我们能看到
更黑的事实。
它们锁住波涛,
也锁住波涛的阴影,
它们在洛山寺的松树间活着,
疼痛并没有减少。

海的疼痛
让我思考
另一些集权的树,
如果错置于洛山寺,
它一定是
分裂的、扭曲的、痉挛的,
按不住的
野蛮的惯性,
会让整个海岸
成为燃烧的悬崖。
事实上,一整个秋天,
洛山寺的香客,
都在自然之松的庇护下,
学习着安宁。

2016年冬


排斥之力

驰入黑暗的斜面,我是无力的,
反驳成敌意,任何敌意都有其爆烈的酒性。

我道歉,我的脆弱是再生的艰涩,
我的罪驰入核心:肉体的、蒙昧的、畸形的壳。

如果坐下来等一天不断的昏暗,
不如索性就醉了,像一个斗士那样亮起来。

谁不热爱一个激越的未来?而未来
一直颓废在我身体的夹角中,像失信的信徒。

我道歉,在一切空洞的眼中,我是另一种空:
它危险、锐利、盲目,带着惩戒的温度。

赤裸裸地活着,花园会紧张得突然缩回一个点,
而那个动力性的点,有太多的维度,太毒辣。

不能自禁。但是否有一种纵声的沉默让我沉浸?
让我在多次酣醉之间有一段出位的陶醉?

我道歉,接受立体的质询之后,(质询总来自我自己)
我仍需保持对奇异事物的忧虑。仍别着劲,

仍执着地成为一滩烂泥:
生活从不是我们完全顺从的一种仪式。

我道歉,一瞬间众人穿过我的岸,也有不悔的灿烂,
也看到重叠的浑浊,延绵的粗鄙,复调的缭乱……

一个人的多棱镜并非视像化的,它折射着多样的一天,
一天下来,疲倦与幻觉有着无可争辩的软弱。

弟兄们,就让我软弱一次吧,暮色已沿着防波堤
旋至我的喉咙,那是应声醒来的今天。

2015年4月12日


超级读者

力求稀释
一个充满雄心的下午,
我坐在这儿,看着你。
看着永远不能占有的冬天,
看到雪下起来,
一种寒冷
开始秘密地内在于
另一种寒冷。
你从我身上弹出,
没什么可掩藏的了,
你的弹出
已经洞察了一切。
连同所有落下的树叶。
树枝开始以裸露的傲慢歌唱。
树枝剔除了劳动、性
和不灭的权利,
剔除了一切历时性的燃烧,
树枝试图恢复我,
在你的书中,
我先于一个下午
成为时间,
成为一种可以证明的声音。
但雪已经下起来了,
寒冷不断为我的胸腔
填着棉花。

       2016.8.12


破裂的整体或浴室

别告别,在雕花的木质澡盆前,白炽灯的光
沿着你的右脸滑下来,像刚脱掉的衣服。
窗外乌云趴在山脊上,仿佛空难
是被等出来的。窗台上,仍是你的毛巾、香皂、牙刷……
橄榄味儿的死亡,从睡衣里伸着舌头,
你不需要依赖它,核心本就是空的。
梳妆镜下不是一地的水,而是
一地的火柴,你允许这样的悖论吗?
在接受触摸前,你允许一阵破碎的火焰
形成草原吗?也许是去年的幻觉
在冷热水的阀门间徘徊,让你确信
爱也是有阶级的。

但告别像绞肉机,熟练地绞碎生活。
而你的骶骨多么寂静,靠在浴室的门上,
别以为那是拯救的力量,你抽身时
支架上的书也会崩溃,像从岩石跃向瀑布的麋鹿。
是你的书,你温暖的文字,你的文字
不像你一样决绝,它们并不认识冬天。
它们永远醒着,小心翼翼地,不去
触及整体。淋浴早就废掉了,
你早已不需要一种暴雨的挥霍了,
你只写下,敲打键盘,从键盘中敲出黑暗,
绿色,呈苔藓状,有毒。

2016.8.2


可见性

几乎无话可说了,
话语,以沉默的语气窥视我。

邻桌的孩子,有一张镜子的脸,
他将我变成他的篝火。

因我的地是凉的,我的地上
是不及物的破碎的纯粹的方格。

像建筑,一个面一个面的分离,
然后在失望中严格地统一。

我对他挤了挤眼。
一种充满象征秩序的力量,

从他的惊讶里迸散。
哈,我看见的价值判断呀,

成为他今天的成长。我也使劲
跟着成长。

但他却起身走了,
在离我仅一个词的近处,

他以我的名义,
回避了我。

                    2016.8.12


一场座谈

界限在水杯里,世界也在
在宏大叙事的桌边,我支起一个帐篷。
必须发言才能顶住那场暴雨,
以及伴随着暴雨来临的雾气。
相反的方向,他者如此逼真,
一本假面的书,多重读法,
通过物质化的崇高,我读懂了其中的玄机。

界限。不止于对立,更进一步
它显示了一种跳跃,从他者的角度进入自我,
进入迷途,两只苍蝇恰好路过
像蝴蝶一样问好。

巨大的会场,我仍是孤身一人。
黑色的幕布是调停者,
它反对一切未知的、凶险的、贫穷的力量,
它再次抓紧我,在我的言说中
拎出一片草原或者沙滩,
它让我抢先像一个溺水的人,
双手在漩涡中,有分娩的痛楚。

但界限仍是鲜明的,
在确立了我的失败以后,让我
成为一个充满言辞的玻璃器皿,
我的易碎,正是
你的强硬。

                       2016年4月19日


椅子有一条边

椅子有一条边
是虚的,是一种你特有的虚,
像虚线,无形中,它扣住你的手腕,
绝对性在挽留中显得苛刻、无力,
你掰开茶点,像掰开一场戏剧,
游戏从你开始,一个又一个角色,
玻璃一样,你中透着我和他,
永远有一种数学的精确与混沌,
在三角里,锐角是最弱的。
你打开壶盖,往里添热水,你的手上
旧疤在骨节中咯咯作响,
有时,它乐意滑过我的肌肤,
在最凸处,寻找子弹。
一种宁可灼伤的敌意,在指端
按住我的头发。你也会突然停下来,
陷入极度的寂静。我只能看着
鳗鱼穿过你的手指,一瞬间
软下来,时间也软下来,
床单上,一种疯狂的洁白状态,
像鸟,沿着褶皱飞进你的目光,
你不眨眼,它们就在里面盘旋。
而椅子是根本上的事实,
以某种巨大、细微,而又迫切的愿望,
稀释了我的虚无。

2016.9.5


走太湖

走太湖如同读史书,
在混浊的水上
将自己读成历史的仆人。

实际上我痛恨语言的扩张器,
将那些雨中的寺院
读成旅游区,甚至读成
逃避现实的道场。

拾级而上,我回望太湖
烟云中我读出了一种
否定的事实,就像路灯
拥戴一条夜晚的长蛇,
我读出了蛇信子。

风带来一阵轻微的嘲讽,
一些菱形的尖锐的煤粒,
打进我的喉咙,
让我发不出声音。

            2016.8.8

扫描二维码以在移动设备观看
投诉举报

赞赏记录:

投诉举报

举报原因(必填):
侵权抄袭 违法违禁 色情低俗 血腥暴力 赌博诈骗 广告营销 人身攻击 其他不良信息
请详细阐明具体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