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起先它就下在屋顶上  它一直下在屋顶上
雪下了一天  屋顶上的雪还没有增多
天是暖的  地是热的
留不住


晒太阳
 
它先是从左边照过来
无一例外。过一会，我就把椅子往右边挪一挪
我总是努力地把正面朝向它
冬至之后的太阳一天高些一天了
这是一个多么干燥的晴冬，我的脸热乎乎的
像一个失意又闲适的人，无所求无担当
无意中我看到伸出去的一只手掌，粗糙，皱巴
像被盐水腌过风干了——就那么着吧
时光已是午后，整整两个钟点了，能留住什么？
阴影正从墙边爬过来。忽然感到
我又是一个幸福无比的人，安静，孤独
我想起有一年，我倚坐在老屋的土墙下，白亮的太阳挂在檐角上
父亲走过我身旁。他没有喊我，下地去了
而我仍赖在那儿


在乡村  每条巷子都蹲着故居

再也找不到这幽深的巷子
这细腻的青石板  石子道  爬满青苔的淌水沟
再也找不到这墩实的土坯墙
布满洞孔的蜂窝保存着你年少的记忆
再也找不到这斑驳的青砖墙
嵌入墙内的花枝蜿蜒着青葱的新思想
再也找不到这袅袅升起的炊烟
撑起沉静又深邃的晨昏
再也找不到从巷子深处传来的乳名  母亲的呼唤声
是的  在一个叫洪家疃的地方
你找到了  有九条谓之九龙攒珠
窄小  简陋  通向一个中心
万不可失望  现在
你只要走进这弯弯的巷子
你就会逆着时光走回年少走进历史
空空的巷子  几乎碰不见人
空空的房子  不住人  只作怀念
在乡村每条巷子都是寂静的
在乡村  每条巷子都蹲着故居


《喜鹊》
 
清早，我正绐几盆草花儿
献水。离地30米，仿佛我打老远请上来的友亲
呷——
呷，呷呷——
传来几声鸣叫，一只喜鹊独自兀立屋脊
飞得这么高这么急，离我这么近
我抬眼凝望，忍住惊喜
看见它灰色的尾羽被晨光镀亮
它扇动翅膀，晃了一下，或许是无枝可栖
好像有点不安
——它要告诉我什么消息


一枚鱼刺戳在喉咙
 
我要说的是一枚很小的鱼刺
小得不能再小
小得看不见　不知晓　或者说没有
医生借助于窥视镜也找不到
但我否认不了　它就在那里
一刺当喉——
小被突然放大了
一盘清蒸的时鲜：梅白
多么好的滋味　肉嫩汤鲜
而鱼刺可不是
我连唾沫也难以下咽了
不想吃饭　却又不得不吃
现在 我为我的好胃口深感羞赧
我为我狼吞虎咽时的贪婪与粗心羞赧
是该慢点儿　再慢点
咀嚼 糖蛋白质脂肪 剔出那些隐秘的疼痛
刺与肉原本为一家　被我们分开
这一次又重新返回肉中　那可是一根刺啊
我感到了它的锋芒与不舍
或许它的痛苦强我十倍呢
如同时光终有一日煮熟我
将我的一根肋骨
嵌在泥土里……


腊月十二 雨夹雪

我惊讶于它们一道落下来
绵密、恣肆，纷纷扬扬
你只有在空中才能分辨
哪是雨？哪是雪？
它们从天上来
是迫不得已还是共赴大地的召唤
你说不清是雨陪伴着雪
还是雪陪伴着雨
同样的天空不一样的冷暖
初春的天空异常清白
哦坠落，能够相互陪伴是开心的
我不是雨，也不雪
我只是站在新开张的玻璃弹簧门边
一会看天一会看地


天籁无须填词

小女曾说我
不懂外文还听外国歌呢
她不知道我只是在听一种声音

一种或曼妙或滞重的声音
一种或清澈或迷茫的声音

她不知道声音里不光有如阳光
带着翅膀在飞
还有的带着牙在咬啮

风声、雨声、雪的簌簌声
甚至沉闷的惊雷声
……所有能够被听见的声音
莫不都是在填充过久的寂静

而比寂静更幽深的是人之思想
那时，她还不知道
我空空如也，词语是多余的
我需要声音填充


11月14日，超级月亮

又大。又亮。
他们说，
这是1948年的月亮
我没赶上。但我更愿意相信
这是2034年的月亮
仿佛已无须等待
甚是有幸我登上城市的屋顶
举头望去，真是又大又亮
他们说，今晚的月亮离地球最近
-----当然离我也最近
我想起从前
月光照着湖水湖水闪着粼光
月光照着田野田野蛙声一片
多么宁静的月华
我又仰起头
月亮正被一团乌云遮住
我望着，直到它
重新露出一张银白的脸
夜风如刺，寒意袭人
我相信乌云是死的
是月亮在奔跑，有一会
她好像正与远村一个少年郎
在捉迷藏


我们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很偶然

朋友从铜陵来已近黄昏
茶叙，酒欢。烦心的事居多
岁月的打气筒总不饶人
将彼此走型的肉身充得肿胀
此刻我们斜依宽大的躺椅
半斤五粮春已将情绪调至盎然
双脚插入滚烫的木桶
朋友说这是一天中最解乏的一刻
我们无言。昏暗的灯光
晃着两张年轻的脸，如此陌生
我感到一丝悸动
朋友呼呼睡去
每天有许多人打我面前走过
我并不在意
就像朋友常常不请自来
如此平常的一天
我从没有想过我遇见的每一个人
其实都很偶然


年关

没有太阳的时候，他肯定坐不太久
阳光刚刚刺破一团乌云
落在他稀疏的头顶
在冬日，多么难得
他似乎从没有留意它走得这般匆匆
是一堵墙的暗影在无声刻画
一寸一寸，似乎是静止的
你不能打盹，稍一愣神
几乎是转瞬即逝
那个在雪花中欢跃、嬉戏，
脸蛋冻得赤红的小人儿，仿佛是昨日
此时正坐在向阳的一隅
双眼微眯，几近恍惚
他伸手隔空一抓
推拿翻转，显得那般无力
温情的脸漾出一丝苦笑
他的前方垂悬着一串串的腊货
有鹅、鸭、鱼、肉。新鲜的肉需要盐渍
空气中飘浮着一股年关特有的
咸鲜冷硬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