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建军,1980年出生，甘肃秦安县人。中学教师。诗歌散见于《星星》《诗林》《绿风》《诗潮》《中国诗人》《散文诗》《中国新诗》《星河》《天津诗人》《山东诗人》《诗歌周刊》等。

花朵

书架上的读物被微尘覆盖

有些诗句，束之高阁——

它在黑暗中期待着被翻开

发出光

时光深处的扫荡，如波涛汹涌

漫过灵魂的肉体

一朵山地上的花盛开着

无人问津

极其卑微地活着

与一朵花的邂逅似乎是命里的安排

错不错过花期，都与

幸福有关

落日。风雨。腐朽。葬礼中的挽歌……

这些都属于身披尘世杂念的花朵

像我们愈发疼痛的伤口。它

“最后的闪念，是多么的尖锐”

七月，一部史书走出两座城堡

夕阳漫照。东山上坟场寂静

草木的狼烟滚滚

七月，一部史书走出两座城堡

一座是太平堡。廓落的堡门上

蒿草掩映着刀痕和马嘶

云梯再高，高不过堡墙的巍峨

一座是永安堡。残破的废墟里

定有冤死的头颅抱紧苍野

融于大地高贵的躯体

站在兴国镇苍生的土地，葫芦河悠悠

两座城堡，一左一右

“挽紧胳膊，迎着风雨，箭镞和炮灰”

暴尸于时光的泥沼

如今两座城堡用北风的浓墨吞进沧桑

却仍流着一副好身板立于东山的崖边上

抬头，可以仰天地，与草木共流水

俯身，可以化巨碑，书写太平永安

花椒是七八月的浩荡

翻过六月，就是七八月的花椒飘香

吕家庄逶迤着一片红色的浪潮

红色的花椒

红色的山野

我饮下山泉

从一园园花椒里看时光的汹涌

却无法在满山的椒香中脱身

大地寥落

——花椒树瘦去一圈

——人也老去一岁

风从渭北吹过

皴裂的褶皱，还藏有多少未知与艰辛

一滴汗水一把花椒

一把花椒一份沉甸甸的劳累

年年如此啊

七八月的浩荡

花椒如数交出自己的肉身

庄农人苦于自己无尽的命运

磨盘

磨盘坚硬。锋利的锯齿

走失了很多旧时光

推磨的人

早已把命运拴在磨台上

水流依旧，桃花长存

谁没有一点惋惜

响彻在体内

一副磨盘，褪尽刀刻和伤痕

它将包裹的苦心和磨难

刻在几代人的骨子里

如今磨盘废弃，它散发的光芒

日趋暗淡。仿佛是

点着煤油灯推磨，时光倒回

我用全身的力气推动着磨盘

那份沉重，我感到

有愈发说不出的难过，和悲伤

一片片坟场出奇的寂静

夜幕降下来，未褪尽的夕光

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困顿的树影像稀稀拉拉的虫鸣

借杂草在晚风中嬉戏

东山上，一片片坟场出奇的寂静

不见低处的暗流

你无法辨认那是一坡庄稼地

还是一地洋槐林

一块块的墓碑

在微弱的光芒中辨识各自的

地盘。背靠大山，共享万物的簇拥

这些孤零零的坟堆

正不断地被葫芦河轻轻的流水

带走，又带走

麦田

山梁旷远。潜藏幽深的闪电

暮色包裹的大山、土地、森林和花草

卸下一天的累

披上月光的霓裳上炕睡觉

羊群归圈，快要熟了的麦子

大片大片的金黄色泛动涟漪

六月了，它们像大地的绸缎

又像草木的皇冠

它们忍痛蛰伏，等待归仓

我不止一次走过麦田

听麦子响亮的拔节之声

人世的苦心，顺着父亲的骨骼流淌

劳作了一辈子的父亲

已经选好了几块长势旺盛的麦田

其中的一块，就是他最后的乐园

和归所

暮色，看湖光晃动的宁静

暮色压下来，像飞鸟拉下黑色的瀑布

城市骤然倒立在湖光中

我的脸。泛动霓虹

晃动

一群人围着湖面，像围着篝火

歌唱。谈笑。这情形似有高原上的神祗出现

鱼儿无所事事

它向着安静的地方寻找万家灯火

对面的山风凉爽，沁人心脾

至少在六月，湖面是宁静的

湖边矗立的纪念碑那么高耸挺拔！是宁静的

碑文是宁静的……

那些芦苇

那些芦苇

已经吸足了黄河的水

异常茂密的草叶

看不出时光朽掉的斑点

风有些大

大到吹起经卷里袅袅的梵音

吹起这些广袤土地的前世今生

巨石凛冽

兀鹰从远山上起起落落

它们的身影在黄河宏大的气势里

成为小小的伤疤

现在，我在苍钟里坐卧一座城池

享用“八千里路云和月”

在方圆硕大的地界上身披战袍

像一匹骏马从历史的烟尘中走来

我手捏一朵祥云

在黄河滚滚的涛声里

驻足。观望

夜过白银

一轮明月，一弯下弦月

在零辰的白银

在低矮的尘沙和辽阔的天宇间

持久的呻吟

像冰草里悄然飞逝了燥热与喧嚣

对此，我都默不作声

思绪里加杂的各种声响和雷电

我并不是不知道

峡谷里柔柔的风

让我忘记身后的大山是否有

鬃毛飞扬的骏马打时间的罅隙经过

一粒草籽抱着石头匍匐

体内的焰火熄灭

——夜已经很深了

黄河边上的马镰草

在潺潺的水流里做着悠长的梦

我却怀抱一汪露水浸泡的夜色

携着月亮从银川来到兰州

在渭北南部的山梁上

空气清澈，温热的阳光

有一种从花香里散发出来的高雅情调

路边的小草卸下经年的风霜和雷电

我从它们的笑容中

无法窥出探尘世浩瀚的纷乱和马嘶

与一片田畴的鸣唱，高低起伏

我在渭北南部的山梁上

拥方圆数千里的风声与流水

谛听时光慵懒的弦外之音

一些熟悉的事物，比如，天空没有

鹰翅的笼罩，却有俯冲下来的安宁

比如，没有幽深的寺院

却有恰似白云的钟声

它的音域如此旷达和悠远

那些神灵般的花朵和向日葵

互不干扰，占领各自祥和的领地

我体内飘荡的尘埃开始归于

泥土的平静。融于一山的烂漫

草木的修行，已漫漶无边

空旷的峡谷

山野渐失葱茏，秋染的大地

空旷的峡谷。葫芦河

收敛着过渡放纵的妩媚

秋意荡漾

那些急匆匆穿过河塘的风

有着祖先未曾嗅到的斑驳

我只是不忍看着河滩里匍匐的卵石

那么就轻意落入时光的漩涡

河水不紧不慢。峡谷衰老

马蹄的嘶鸣，来自陶罐内心苍茫的沉淀

大地的悲悯

是谁在岩石里打凿祖先的面孔？

蒿草浩大的图腾燃烧着经久不衰的

火焰。一串串麻雀地欢叫

似乎从久远的传说中窥视出历史的裂纹

巨石凛冽。我小心穿梭于其庞大的

龟裂之躯，但我不会冒然惊扰

这沧桑巨变中时光的骨殖

人间

蒿草内心苍茫，北风凌厉的呼啸

为几簇孤木增添更加寂静的

伤疤。水流潺潺中有来自

泥土的大爱和深沉

候鸟本能地辨识着时光随季节逃遁的

巨大声响与颤动

它们穿过茫茫天空又不知所踪

河岸失去葳蕤

裸露的石头像一腔意象的闪光

在词语的延展中酝酿着春天

秋天的废墟有着多么奢华的背景

田地里衣襟褴褛的玉米秆向着风

炫耀着黄金般的丰收

寒冷滚滚碾来

奔腾而过的冬的铁蹄正加速着万物的

枯朽。而大地

此时已无人间抽身的颤栗与哀怨

那件棉袄

雪终究还是要来，牧羊人

“抽打着皮鞭将季节赶进羊圈”

那只在山顶上嘶鸣的鹰

已经飞走了。留下无尽的寂寥

和空旷。炊烟里祖父抽着旱烟

在草木的影子中掷地咳喘

惊醒大片大片的雪花飞舞

屋檐下颗粒归仓的玉米异常饱满

麦秸熟悉地呼应来去无踪的风

背篓漏掉的干草和时光

在雪花的胃里被嚼碎嚼尽

并一再拉长那件破旧的棉袄

皱皱巴巴的补丁，像一扇散架的柴门

在岁月无情的伤口上缝了又缝

却依旧阻挡不了体内太多的风寒

而今，一场雪再多再重

也不过化成一掬汪汪的清泪

化成盈盈的春天持续大把大把的

爱和怀念

诗脸谱栏目主编：宫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