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子散文诗六章



露珠

晶莹的露珠。多么老旧的比喻
每次我在老君寺散步，总是看到很多很多露珠。草叶上挂着露珠，它发出春天似的使人欢喜的光芒。蜘蛛的网上缀着无数露珠，蜘蛛正安安静静的和它的小铃铛为伴。野花在露珠中欣欣向荣，我看着它，这美，唤起我记忆中的一切
什么使我不断的享受幸福——我的故乡。我吮吸的是真实的世界，不是虚假的牛奶。我走得小心翼翼，我不要把露珠碰掉。它掉落的时候，一天就要过去，爱就要过去
我短促的光芒一旦熄灭，露珠就会像雨点似的落下

我时常把露珠看成泪水。泪水洒遍了整个山脉，涨满那条小溪。真的，有时候我在用泪水洗脸。我要用泪水把我的脸洗干净，我要用泪水擦亮我的眼睛
我时常把露珠看成酒。我一杯一杯的饮啊，我千杯不醉。我在荒野里独自歌唱，我拥抱比自己更为尊贵的露珠。这是我的女子，我的红颜。我要好好的爱它，它的生命短暂，它总是要落到时间的镰刀下，被割走
可是，斟酒的人把它斟到了谁的杯子

我走下老君寺。露珠已经消失了
此生飞逝，其余皆谎






















我的身上

我的身上，有多少风拂过，有多少温亮的月光照过我。
当喧嚣声渐渐平静下去，我美好的青春在黑暗中消逝。你可还在。
在她贫穷的胸腔里还藏着一小瓶，一小瓶烈酒。像藏着被遗忘了的爱情，遗忘了的华章 。我得小心走路，我得把它们抱紧。

我们到最美的地方去居住，到最美的地方狂饮。
我们一起来喝尽这繁盛的城市，喝尽最后的岁月。花瓣真沉啊，快，把它丢进酒杯。它的红火焰——
与我们的梦一样美。

                          





舞者


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她低声唱出……年轻时代的梦想：“拥抱生活，拥抱黑夜，无拘无束的拥抱。”
她来自古代……仿佛汉字的起源，埋于地底，天然真情之美。那块最美的刻石，书风温婉而风尚。举手投足，变化若龙。她完全被爱浸透，被娇傲支配。我要送最美的银器给你，刀工如野鹤闲鸣。那是我终身珍藏的，爱的信物
她来自高山之巅——云朵——我羡慕那白……清白的良心、纯洁的记忆
我还羡慕飞翔，我以前看见过飞翔，或者类似那种飞翔的姿势。给每一个人带来生机
她来自广阔的大海。如此坚定，每一粒浪花都充满了感情，呼吸着蓝，呼吸着美人鱼不可复制的纯真
哦，我羡慕，她水中的舞蹈，像百灵鸟般活泼

我的脉搏静止了，她在为我跳动；我的血液凝固了，她在为我流动
我以为我就是海。我发出银色的高音，银色的低音。一个生活着，活了很久，甚至太久的人，在地狱之口发出声音——海的声音
自由的呼啸啊，这是一座好的城市所需要的。这是目前活着存在着的人所需要的
她听到了。她的眼睛多么光彩……闪烁

她谢幕，她轻轻的鞠躬……一处幽静的水声涌向我

                                 



音乐 


音乐与音乐，透过一扇门接一扇门。与我相碰。
狂热的梦境，琵琶女忽近忽远。谁还在弹奏……一滴怀旧的眼泪无法穿透孤独，一丝生锈的琴弦沉沦在衰老的败退里
……音乐还在传来
我摸到冰冷的泛音，潮湿的引子
摸到羽音的方向，它飞翔，它余音绕梁。我不想说三日不绝
天快黑了。我要保持沉默。
嘉陵江穿过这个荒凉的城市。楼层太高，大地在忍气吞声的压抑，历史的陈迹正在腐烂。屋角里的先人遗物被时间撕成碎片。鱼群没有情感地四处游荡。一大群人在我身边耳语
他们说的什么

音乐……从天而降，它把一切淹没。大街空无一人
只剩古老的银杏树在仰望天空，倾听着风声

                 

 



暴雨之日与由住对话录——鱼

“这边下雨了，很大，很大。”
“我这里也是，你养过鱼吗？鱼可以在这样湿的天空游来游去。闭上眼，你会发觉鱼在房间里游动。很多鱼，有大的，有小的。”
“感觉得到，无障无碍，来去自由。”
我不相信。我从来不相信别人的感觉与我的感觉是一样的。为什么和他说起鱼，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养鱼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几天要换水，还得喂食。有几次我差点把他们直接倒马桶里了……还好，我没有这样做。事实上，我心里升起这想法的时候，就听到鱼的尖叫、乞讨、哭泣、愤怒……”
“鱼没有眼泪。你是有善根，慧根之人，杀不杀它们在你一念之间。”
有眼泪的。再渺小的生命都有眼泪。鱼是倒着看天空的，因为天很高，鱼害怕，便收起翅膀，变作尾鳍；鱼不喜欢出入轻的境界，所以鱼是湿的，鱼全身是眼晴，流着叫眼泪的液体。于是，那么多鱼，留着倒影在天上，在雨里飞。

 “我没有杀它们，我不是一个好杀手。我怕内疚，怕它们看我。你看鱼的时候，鱼也在看你的。我把它们送到荷花池里了，它们一到水里就在水中消失。我以为它们会和我说再见的，它们没有和我说再见，我养它们快四个月了。它们没有。鱼是没有感情的事物。”
“哦！你可以杀了它们。鱼只有七秒的记忆，对鱼而言，人是秒存的事物，尤如流水。”
其实我想问他大鱼到底有多大，可是，我沉默了。
大鱼一定是我绘画里面的事物，在屋里游动，走过来靠在你的肩膀上，可能会哭。有时候你打开画板时，它突然要和你说话。
我小时候常常在小河沟边玩耍，放一个箢篼在河面漂浮着，跟着它的游动不停地捉鱼。有一次队上的池塘开放允许打鱼了，全院的孩子都在池塘里捉鱼。规定捉到大鱼时候要上交，我以为捉到很大一条鱼了，给队长的时候，他不屑地还给了我，说，“你这也是大鱼吗？”
我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大鱼到底有多大。

“要是你见过湖泊，湖泊里养很多鱼。你听到鱼这个词，会想到什么。”
“水。许多鱼。”
“死亡。我想到的是死亡。鱼是不快乐的动物。少时，我在湖北蒲析。一个冬日的黄昏，夕阳渐入湖中，湖中升起一片奇异的金色，薄薄的雾气弥漫着。打捞的人，缓缓地把姨父的尸体从湖中托出，落日的余晖呈现出一片肃穆和宁静。我想：人生的港湾就是死亡。两年后的一天我读《庄子说》，其曰：死生为昼夜。”

“庄子还说过鱼，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鱼是快乐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常常迷路，儿时走丢几次，大了也走丢几次。我总以为从另外一个方向也可以回家。很难记住一个人的名字。有次开会，一个人过来和我说了很久。我忍不住问他，你是谁啊。等感觉失礼的时候，他拍拍身上的灰尘，走了。问题是我还记不住单位同事的名字。财务部一美女问我，我叫什么名字啊。我知道啊，你叫亲爱的。那个与我呆在一个办公室多年的主任叫什么名字啊？我很快发现鱼这个字是与我有缘的，大凡有鱼字就能够就住，我相信带有鱼的名字的一定会是我的朋友，小时候，有个朋友叫小鱼摆摆，后来有鱼静，后来有鱼由，现在我们班上有个叫鱼禾。”
“或许，鱼是你喜欢的诗歌意象。上世你是一个捕鱼的秀才，住在海边。”

“不。不。我不喜欢自己是一个男人，前世也不行。我喜欢的是糖醋鱼。你一定不知道怎么做，在鱼身上划刀，用盐，胡椒粉，腌渍十分钟，提着尾巴送油锅炸。而它还在摆动。”

这里有错误。好像有鱼在笑或者窃窃私语。
雨。
很大。
很大。




                             

 病


你从未见过她。我也是第一次见。
我看见她穿越灌木丛而来。她像我的朋友，像永远的情人。她更像我的敌人，她用她惯有的坏笑盯着我。她在我用思想供养的大山里徘徊，她擦着一根火柴，举到我跟前。
“看这儿！”她得意的说。我看见一个黄土堆，新堆起的土坟。不。不是一个，是整个青山如无数土坟把我环绕。

我站在旷野中不知所措。
哦，女人，你消瘦又苍白，你是谁？在最寒冷和最黑暗的时刻，你来到这里。你给我送来光彩夺目的大珍珠和一把匕首。你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
我走到大地那里去，寻索答案。我抱着一匹山的花粉到她的彼岸去。在风起处，在星月光辉之下。这个见异思迁的女人。她教会我如何对待一首诗和男人的诱惑
——让他们矮下去。

“也许，我的一生没象应该的那样生活。”我突然这样想，“可是我并没有罪啊！”
她说，“爱这个发了疯的世界，难道不是一种罪。”
“我爱，为什么？”
我说我爱，这句话足以让我惊呆。我真正赶上了巨大的、朦胧的自我夸张。一种疾病，它已如此。它生长起来，枝繁而叶茂。

这或是最漂亮的病，最真实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