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水波从四面八方锁链似的交织裹缠
游船被灌了迷药，像是心甘情愿的囚徒
不思进退
蜷缩在扎紧口子的蛇皮袋里，安然
深不见底的月色和江水之间
纵贯天地的空旷，戴着虚伪的面具四处凌霸
游荡在水汽和空气的缝隙间
暗红锈色的甲板融不进这一幕午夜话剧
自欺欺人的“嘘”声硬生生地咽回喉咙，嘶哑粗糙
声线绕成八股强行扭搓的麻绳
手脚双双被束缚在观众席的冷椅
薄雾和水珠相互窥探
贪婪地嗅着，舔着
来自同一母体的水藻的腥味
义无反顾，碰撞着自杀式地相拥
碾碎一地闪烁着月色的鱼鳞
前世今生，在一隅水域轮回几度
隐匿着的秘密被广而告之
不敢奢求春秋一转，朝夕须臾足矣
早已见惯了卑微的生离死别
水波困倦地打着哈欠，紧绷一整天的肌肉
松弛下来，汇入顺时针涡流的软榻
睡意比流感病毒更嚣张地传染，张牙舞爪
肆虐地咒骂着，潜入无人知晓的峡江底

（二）
中年男人的鼾声塞满了船舱逼仄的空间
像是干枯的稻草填塞进四四方方的枕套
咂嘴吞咽的声音，或多或少地透露出梦境隐喻
升腾环绕，水波声抚平音色和音域的差异
抚平白天的日光下燃着的焦虑
虔诚地火化和祈福，清理焦炭色的遗体
身份无人认领
踱着步子，水波不疾不徐地竞逐
紧跟江水拍打船舷的节奏，恰如其分的合拍
柔化了远处灯塔尖锐锋利的警示扫射光
月亮的容颜难以名状
清朗之余，蒙着一层翻涌的雾气
宣纸上的夜幕极易描摹
根根分明的纤维中空着苦等，饥渴千年
被江水溅湿又匆忙地晾晒干透
墨色晕染开来，生出一圈莫名昏聩的银环
艳丽而挑衅的蘑菇和深灰色的霉菌
从荒谬日子的缝隙里滋长蔓延
被无形的手强行按入峡江的深渊巨口
鬼哭狼嚎地，扑腾着
溺死于江底深不可测的波澜
没有爱人的肩头可供趴伏痛哭
不如躲在幕布背后，舒展着妄为一次
赶在粗砾的太阳粲然露面之前

（三）
没人在意水珠和水汽
就像没人在意周遭是沉睡还是清醒
以命相搏换得转瞬间的重逢
拍卖出迥乎的价值，一锤定音
大与小的定义扭曲成数不清的S形波纹
冲击出S形的河道和新月形的淤泥
午夜话剧的幕布被掀开一角，偷视两侧
一场永不痊愈的嗜睡症，铺天盖地而来
观众沉沉睡去
主演和群演自顾自地逃离
丢下戏服和道具，甚至来不及卸妆
灯塔渐远渐暗，被拦腰斩断在视线边缘
我听见它的膝盖重重地垂直砸下
嵌刻进峡江静默杳渺的纹路里
不甘地咕囔着郦道元记忆里的两岸猿啼
追溯无门的墓志铭和赞美诗
聚拢于水天相接的一线之间
东拼西凑的乐谱奏响得莫名和谐，诡异的和谐
不知出处的江底木鱼声，强忍着欲望
像是修炼尚浅的小和尚打更
船舷上的铁锈色被一层层剥去
惊异而惊喜地发现
佝偻的少年鬓角染霜，微颤着怀抱画板
笔尖流出浓烈炙热的火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