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鸟，连带羽毛也吞了，
据说，由此可获飞翔的可能性。
这等好事，我情愿回避。

**吃人不吐骨头，本是常识。
乌黑的煤炭，身体炉膛里
燃烧；星空偃湖水，微漾着，
会慢慢吮吸那热力……
这，仔细想想，是另一件事。

或许，那个黥面藏书家，
也是个证券分析师。他天生对
数据曲线敏感，恰似蜷曲
蛰虫，敏感于书页间，
骑士般涌出春色的吉光片羽。

可是**！尤喜古书，
还多“革命”激情。本体论
鱼刺，卡在他虫洞似的深喉里。

还是用薄荷透透气吧，
那些完成或规划着恋爱的青年，
无妨多通通电话，
看微弱电流，如何唤醒耳蜗里
一块翠绿的蜂窝组织——

诗天真，用文字雕刻“意义”，
却弄得意义尖叫。要原谅
诗人，原谅他与身边事物的角力
之苦。春意浓稠时，请
牵着狗，吹响口琴，去郊外踏青。
（2016，3，19）

臧棣点评：

诗的题目“踏青”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误解，仿佛摆在读者面前的，是一首记游诗。它的主题预设不外乎，诗人从生命的体验出发，表达一番对春暖花开时节的自然美景的抒怀。

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首诗，却一反此类记游诗的传统做法。诗的开篇，就是毫无美感的近乎野蛮的意象：“吃鸟”，而且是“连带羽毛也吞了”。这么做的原因，居然是“可获飞翔的可能性”。表面上看，这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小的迷信。但仔细一想，这里面可大有蹊跷。从风俗的意义上讲，踏青的心理动机和文化动机，本源于一种美好的冲动，它的本意原本是促进人和自然的联系。通过走向自然，深入自然，感受自然，得以增进我们的生命视野，养炼我们的审美感受。但现在成群结队出游的这帮城市人，他们去踏青的心理动机，不但不是到自然中去陶冶身心，扩展生命和自然的交通，反而带着扭曲的猎奇心理，不惜破坏自然生态，一心只想着如何品尝野味，以满足自私的欲望。写到这里，诗的意图其实也展现得非常充分了。即现在的踏青，骨子里其实是对踏青的对象的野蛮的践踏。

更深层的，也是对自身的生命形象的一种亵渎。所以，诗中的“我”——读者不妨把他理解为诗人自身的代言人——断然表示，“我情愿回避”。这里，“回避”的态度，在本质上是对当代风俗在文化精神上的堕落的一种讥刺。诗人使用的语调——“这等好事”，也表明了这一点。后面的诗节，从内容上去体会的话，差不多都是对时代和社会的种种乱象的道德鞭笞。“藏书家”兼“证券分析师”则表明当代人身份的含混，普遍性的身份的不单纯，很可能不仅仅是一个生计问题，它有可能导致人格的面具化，甚至是双重人格。进一步的，这或许涉及个人的精神生态的紊乱。“**”一词出现在踏青场景中，乍一看显得很突兀，但第三节的意象，正反衬出诗人驾驭诗歌意图的高超手腕。谁该对当代踏青中的风俗的堕落负责呢？谁的思想造成了今天去踏青的人们的普遍的道德麻木呢？诗人试图给出他自己的犀利的观察。

“本体论的鱼刺”暗示着一种现代性思想陷入更深的自我矛盾的困境。有些东西，不是在拿来后，才显得生吞活剥的。很可能，在借用之前，它们本身就是一根鱼刺，怎么吃，都会卡住喉咙的。诗的结尾，诗人将先知身份悄悄掩藏在邻居的口吻中，奉劝人们还是要学会放松自己，学会去感受自然的美好。既然是踏青，就不要总惦记用飞禽来打牙祭，人多少还是有点人样——“请牵着狗，吹响口琴，去郊外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