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马:诗,在思的路上——读泉子的诗歌

作者:沙马   2017年01月23日 21:02  中国诗歌网    342    收藏

这一段时间读泉子的诗歌《湖山集》,读着,读着,不时的放下书,陷入沉思,有时深呼一口气,被他诗歌里的气韵、温度、率真和深邃的意境所感染。他诗歌里的词语,总是在近距离的触摸着他的事物,且暗藏着丰富的隐喻,同时为此找到一个更合适的呈现方式,来容纳其饱满之思。在他的文本里,与其说“他写诗”不如说“诗写他”来得恰当。如同艾略特所说的:“诗人,应该是他语言的仆从”。他的思想、他的意念、他的动机、他对事物的认知,都不动声色地暗藏在他的意境里,而文本又是鲜活的、生动的、敞开的,如同海德格尔的一束光,瞬间倾泄而下,照亮了事物。


  这座山已不是二十年前的那座山,

  甚至不是我昨日刚刚登临过的那座山了。

  就像我已不是二十年前的我,

  甚至也不是昨日那被这满山的苍翠与苍茫所震惊,

  而被从心中漫溢出的泪水所阻隔的中年人。(《中年人》泉子)


  山,固定的物,时间,流动的物,“我”处在它们之间,也可以说每个人都是处在“固定”和“流动”之间,从而构成人在这个世界的处境。人到中年,是一个理性的年龄,也是一个危险的年龄,容易出现经验主义倾向。这使我想起萨特的一部著名小说《理智之年》,认为“存在先于本质”,并希望人在被包围的物象中做出正确的选择,打破隔离带,冲出一条自由之路。这里“物”似乎构成了“人”的反动力,构成了人前进路上的障碍,甚至有不可调和的余地。而泉子的这首诗里,是在用词语,用心触摸他的物——山,并由此阐释出人对大自然的敬畏。二十年的时间,对于一座山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对于一个人也许由内而外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由此产生的对比,给人带来震惊。它的苍茫,它的孤寂,它身上留下时间流逝的痕迹,这些与“我”隔着“一个中年人”的一层泪水。既透明,又模糊,既轻灵,又凝重,一旦心里的“物”转化为意象,这座山就活了,呼吸了,且构成生命的象征。“我”与“这座山”在同一语境中,没有偏见。没有对立,而是“物我同在,相互映证”。应该说泉子的诗歌与萨特《理智之年》对世界有着不同的认知方式,他更包容,更豁达,更能体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道”。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更接近真理。

  我以为一首诗的精神高度和深度,在于诗人用具有爆发力的词,打开事物的内部,并一路挺进它的深处,给予准确的抵达,达到欢悦的高潮,而不是用经验,在主观上干涉身边的事物。也许这里面有恐惧,有颤栗,有陡峭,有深渊,有美的危险,诗人都必须敢于亲临到它们的身边,去探险、去体会、去感悟,去揭示。这才能体现出一个诗人的胆量和勇气,也体现出其精神气质和思想高度。泉子有一首诗《鹅》,短短的几行,却蕴藏着很大的内涵:


  鹅的高亢的叫声让人落泪。

  它比我更懂得一个季节,

  或许,也是这尘世的孤独。(《鹅》泉子)


  鹅,一个简单的物,很容易被人忽略,尤其在这个逐渐物化的时代,更容易被遗忘,它仅仅是人们餐桌上的一道菜。而作者却赋予它深切的诗意。鹅在高亢的叫着,为什么会这样?这里或许有:在人类繁华的时代,它却陷入了生存的困境;或许有:大气污染对它构成了生命的威胁;或许有:因生态环境遭受到破坏而逐渐失去它欢乐的家园;或许有:它对人类活动的恐惧……读者可以联想到许多,但这些都被作者隐去了,只呈现出“冰山一角”, “它比我更懂得一个季节”。读到这里,我被真切情韵所打动。在自然界,作者将人置于一个卑微的地位,并不高于一只鸟,一片叶子,一只鹅,一朵花,大家都是世界的一个生物,共处于同一个环境,彼此兼容,共处,构建和谐家园,但现实却偏离了作者的理想,它的叫声让人落泪。也许它们有时比人更懂得一个季节,更能体会周围细微的变化,更感到物化的危险。为什么?在目前的时代,人们稍不警惕就有可能成为“拜物教”的奴隶——金钱动物。心灵在麻木,感知在迟钝,悲悯在消失,彼此在隔离,“或许,“也是这尘世的孤独”。短短几句,对人的现实触动得很深,也很到位。可以说泉子察觉到一般人没有察觉到足以令人震惊的事物,也有能力使人在他诗歌里体会到更多的东西,并触动到了生存的本质。他是首先通过自己的精神对物象进行过一番洞察,一番交流,一番感悟,再传达出让读者内心悸动的声音,闪烁出深沉的光芒。正是这光芒,将不同的物种置于同一光圈内,并带着“道”的含义清晰的显现出来。

  在阅读泉子诗歌时,我感到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熟知与透彻,对中国古代哲学的准确理解。他深知:历史并没有消失,历史就活在现实里,只有从历史深处走过来的人,才能更好的感知现实。为此他诗歌中的“我”一直在亲昵事物,给予事物以鲜活的生命,从不将自己凌驾于它们之上,并给出应有的尊重。在平等的基础上相处,相敬,来显示彼此在宇宙中的生存活动。他的诗歌从细微中见宏大,从日常中见深邃,为人们提供新的体验方式。


  如果不能与一座山对话,

  如果不能与一条河流对话,

  如果不能与一棵树对话,

  如果不能与一颗露珠对话,

  如果不能与那被暴风雨围困在水晶中的一尾鱼对话,

  如果不能与那被囚禁在种子中的,一缕史前之光对话,

  那么,世世代代的吟咏又何曾有别于此刻嘈杂鼎沸的市声。(《对话》泉子)


  作者隐去了“因”而直接说出了“果”。正因为隐去了“因”而使这首诗显得含蓄,隐秘。为此,我想了很多:是不是人不能与人对话(象萨特所说的,他人是我的地狱)?是不是人的诗意的居住地正面临着危险?是不是人的生命离开了自然界的生命而陷入了孤寂?也可以这样想:我们是不是被山遗忘了,被河流遗忘了,被一棵树遗忘了,被历史遗忘了?……如果人不能与它们对话、沟通,我们的歌咏有何意义?这些,作者在诗歌里没有给予答案。读者必须亲自参与到诗歌里,调动自己的思维,自己的想象力,自己对世界不同的理解来进入诗歌。诗的最后一句很有力量,嘎然而止,一代代的吟咏,如果忽略了这些,“又何曾有别于此刻嘈杂鼎沸的市声”。“史前之光”对应于“此刻”,多大的时间跨度,作者几乎是不动声色地融入到一首诗里。构成一种共融的状态。“市声”是什么呢?是不是如海德格尔所说的“庸常”,是被他排除在“存在”之外的杂乱现象?是不是干扰“澄明”出现的模糊之物?是不是阻碍文明进程的不协调之杂音?……在参与泉子诗歌的阅读中,丰富了我的感受力,提升了一种境界,或许这就是诗歌艺术的意义。

  泉子诗歌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来构建他现实的意境,用心经营他的词语,用情怀点燃他的想象力,然后直抵事物的深处,使人们原以为单调而乏味的现实物象,一下子活跃起来,生动起来,仿佛生命带着心灵,活生生的闪现在我们面前。从泉子的诗歌里,看不到一丝炫弄技巧的痕迹。从某种意义上说:技巧属于理性的范畴。克罗齐说:“技巧的功用,在于如何恰当的分配和运用自己的知识,不能算作艺术本身的一个元素”。泉子的诗歌只关心如何自然、从容的显露内心里的事物。因此,也是最大的技巧。从另一个角度看,泉子对自己所处的时代有着深刻的感悟与理解,但他从不正面介入,而是旁敲侧击,体现出较高的诗性。他的诗歌:


  《来年的树》


  我不断地从地上捡拾起落叶,

  它们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在手指间,

  直到萧索的树丛深处,

  升起一棵来年的树。


  “我”在干着在别人看来可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检拾落叶”。它们越来越多,我还没有放弃,继续“捡拾”。这首诗似乎有着深刻的禅意。按我有限的理解,这“禅意”影射出我们所生活的时代。在经济发展,物质繁荣的今天,我们正在忽略身边的事物,正在一天天丢失我们身边仅有的一点东西,大家都处在自己的“小时代”,破碎,凋零,隔离,难以融合。只有“我”在捡拾他们身后丢失的事物,虽然被丢失的东西越来越多,但“我”并没有迷失在遗弃物件里,而是不断的深入它们的深处。这里我要说些额外的话。诗歌写到这里,只剩下最后一句了,前面都是过程,如果这最后一句也是一个过程,那么这首诗就显得平淡无奇。我以为诗歌的最后一句常常是诗眼,诗的灵魂,它足以检验一个诗人对语言,对诗歌的驾驭能力,也是思想对事物的高度感知,心灵对现实的敏感触摸,语言对文本的审美诉求。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升起一棵来年的树”。我震惊了,震惊于作者带着理想主义精神,带着积极乐观的世界观,带着唯物主义的快乐,带着永不疲倦的拾荒者精神,在所谓文明的废墟上捡拾着“落叶”,为什么这样干?因为他看到了未来,看到别人还不能预知的未来:升起一棵来年的树。


伟大的诗歌,会使读者沿着它的足迹,寻找到到奇异而伟大的事物,发现那些被忽略的东西,领略那些还未被开发的处女地,看到那掩埋在现象深处的“核”。也正是这样的诗歌,引导我们深入到细微的事物中,体会它们的存在,它们与人类隐秘的关系。《洁净》这首诗很短:


  或许,是太洁净了;或许,洁净依然洁净得不够,

  你还没有获得大地那辽阔而深厚的杂芜。


  诗歌里隐藏着一个“核”,这“核”里,隐藏着巨大的爆发力,这爆发力会冲击着人们的惯性思维——忽略事物背后的存在。人们喜欢表面上的秩序,表面上的洁净,表面上的完整,表面上的美,用视觉看事物,而不用心体会,陷入了表象上的误区。殊不知:当你获得了什么,同时又会失去什么,人处在它们中间。更多的人只倾向于拥有的一面,而忽略了失去的一面,只在乎看到的东西,而抛弃了看不见的东西。泉子在看到华美的洁净中,却感到失去了辽阔而深厚的杂芜。一旦事物全面敞开了,“洁净”可能就不存在了,“洁净”和“杂芜”是互为依存,互为存在的,是矛盾的统一体,缺一不可。而诗歌的任务之一就是:拯救那些正在陷落,或者正在被遗忘的事物,那遗忘的部分,极有可能毁灭在现象上出现的部分。偏面性的思维容易给艺术带来伤害,也容易将诗人带进死胡同,只有将它们同时并置一起,本质和现象相互融合,世界才豁然开朗,才融为一体。短短的两句子揭示了这么多东西,而我还觉得不够,还可以挖掘出更多,也许这就是诗歌艺术存在的理由。读泉子的诗歌,我感到,他不是在言说,而是在呈现。他不是观念性的写作,而是自然性的写作,有时他甚至通过一条荒芜的路,抵达人性的高度。他相信世界上任何卑微的事物,哪怕是风中的一片落叶,大地上的一只蚂蚁,也能从中获得诗性的起源,并逐渐超越与庸常的现象而抵达哲学的高度。他诗歌里的抽象融合具象,具象又融合抽象,彼此互动,欢悦,产生了如同罗兰·巴特所说的“文本的愉悦”。他善于捕捉现实和自然中容易被人忽略的一个个微小的事物,并带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接近它们,触摸它们,再用语言为它们构建诗意的居住地。他不刻意地制造奇异,不制造晦涩,不有意为难读者,(拉金说:如果诗人失去其寻求快乐的读者,他也就失去唯一值得拥有的读者。)因为诗歌最终的完成,就是到了读者那里,否则就是孤芳自赏了,就成了苍白而枯萎东西。诗歌艺术一旦成为极具个性化的东西,而排斥“共性”是很危险的。

  泉子一直在尝试着不同风格的写作,并乐此不彼。单一风格的写作,对于诗人的一生,可能是个缺憾,但风格的转换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不同的风格,不仅是形式上的,更是内容上的。也就是说,诗人必须深入到丰富的事物里,不断寻找新颖而独特的角度,再给予不同于别人的全新展现;不断超越于惯性思维的局限,超越于既定现实的局限,深入那些未知的领域,才能赋予诗歌一个新的生命。视角的不同,必然带来语言的不同,语言的不同,必然带来叙述的不同,叙述的不同,必然带来节奏的不同,节奏的不同,必然带来层次的不同,这些引来了风格的变化。一个诗人不是说想转换风格,就一定能转换得了的,这要靠强大的思想,语言的能力,智性的积淀和敏感的悟性作为支撑,泉子是深知这些的。我感觉他一直在诗歌的路上探险,敢于以身相试。他的《湖山集》里有一首诗叫《糗事》,与其它的诗有很大的区别,看上去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几个老男人在酒桌旁晒各自的糗事,

  A今年五十几,

  他说人生的乐趣似乎越来越少,

  唯有这喝酒也已大不如昔。

  B说,他现在每晚至少需要起夜三次。

  C说,大约五年前,

  也许是糖尿病使然,他彻底不举,

  也就无所谓男女之事。

  B与C都刚过六十。

  只有D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他说E真是太可怜太可怜。

  一次他们坐大巴同行,

  每过半小时,E就心急火燎地喊司机停车、

  快停车!

  下车十多分钟后,又是沮丧,

  又是尴尬地和大家一一赔不是。

  E今年快八十了吧。

  如果时光倒流十年,二十年,

  这些意气风发的诗人们会谈论什么?

  或许,再年轻一点,

  我会把这样的糗事当作一些笑话。

  而作为这满满一桌子老男人中最年轻的一位,

  我已过了古人所谓“不惑”的四十。(《糗事》泉子)


  这首诗有场景,有人物,有时间,有情节,像是一幕小话剧,大家都处在一个“糗事”里,各有各的悲伤,各有各的不幸。这是一群进入或即将进入晚年的人,各自受到自身不同的局限,使晚年的日子过得有点不尽人意。在这个物化了的,快节奏的时代里,他们慢下来了,这种差异带来了尴尬,使自身的处境发生的一些事成为一个“糗事”。但他们依然喝酒,依然相约坐大巴同行,或许他们在与晚年的生活对抗,或许他们想冲破岁月的限制,尽量使“当下”活出一点儿意气。由此推断,如果时光倒流十年,二十年,这些意气风发的诗人们会谈论什么?而“我”也已经进入了不惑之年,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在慢慢的接近他们,并能感受到他们性习,他们的姿态,他们在人生途中的境地,因此就没有将这些“糗事”当作一个笑话。作者用包容、谦和、一颗同情之心来理解这些糗事,并给予了喜剧色彩,使这些“糗事”变得可爱,有意味,有可读性,提升了境界。

  在泉子的近作《青山》中,感觉多一些饱满,少一点空灵,更接近现代人的生存处境。有些句子让人颤栗。泉子对诗歌的最后一句是很用心的,很讲究的,但又没有留下人为的痕迹,和整首诗浑然一体,并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作用。


  如果再远一点,我们就能发现,

  那并峙的青山同时属于一个仰卧的女子,

  而她看见的蓝天,

  是你此刻看见的,

  也曾为当年绝望的屈子所见。(《青山》泉子)


  起句从容,“如果再远一点,我们就能发现,那并峙的青山同时属于一个仰卧的女子”,这里为什么不用“看见”而用“发现”?看见,仅仅是视觉上的,它难以触及遥远的事物(过去的或未来的)。而“发现”不仅是视觉上,也是心灵上的,感受上的,可以超越时空的。“而她看见的蓝天,是你此刻看见的,”人称代词在其中发生了变化,由“我们”转化为“你”,由“仰卧的女子” 转化为“她”,在这么短的诗里,我们几乎看不到“转换”的痕迹,也在为最后一句起铺垫。最厉害的一句来了:“也曾为当年绝望的屈子所见。”这一招狠,一下子将2000多年前一个绝望诗人拉到读者的面前,摆进了我们的时代中,共同所见一个“仰卧的女子”所看见的蓝天。她是谁?作者没有交待,你去想象吧,十个人可能有十个想法,我甚至想到了莎士比亚的剧本《哈姆雷特》中仰卧在花朵中随水漂流的奥菲利亚。不管读者怎么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但都难以跨越作者所设置的审美范围。这“仰卧的女子”,是一个具象,也是一个抽象,是“自在”,也是“他在”,作者把她放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留下一个迷宫,等待读者去探索,去发现。但那并峙于青山的同时她所看到的蓝天,统一了历史与现代,统一了物象于与精神,统一了时间与空间,诗歌由内向外产生了辐射性,体现出某种神秘性的力量。他成功地避开了琐碎的叙述,让读者去接近一个“镭”。

  我曾经在微博里写道:诗人,必须考虑的不仅是经验的复杂性,还要考虑思想的不可复制性,以及语义的多重性。因为好的诗歌,需要言外之意和旁敲侧击而获得。艺术形象,就是设想和辨认事物多重性的能力,并以最简洁的方式呈现出来,让内在饱含着不可捉摸的丰富性。泉子诗歌的可贵性就在于用很少的笔墨,倾力营造丰富性,将感性和智性融为一体。在事物的表面深挖事物的内涵,并逐步呈现出本质性的东西。他是从现象着手,一步一步,不露声色,不显痕迹的抵达深处,最后给人以惊悚。比如这首《诗人的心》:


  一片树叶落下来,大地以微微的震动作为回应。

  是又一片,是又一片片的树叶,

  落下来,

  落下来—

  直到大地获得一颗诗人的心。《诗人的心》(泉子)


  “一片叶子落下来了”,这是我们惯常看到的,即使在孩子的经验里也不会引起多大的反应。接下来一句,就超越于我们的经验之外,甚至想象力。“大地以微微的震动作为回应”。树,是大地的朋友,树,是大地的亲人,它的每一片叶子都落入在大地的怀抱,又深入泥土,给大地养分。大地才因此微微一震。此刻,我的心也微微一震,轻飘的落叶与厚重的大地,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但不敌对,也不隔离,而是相融,相生,相知,在诗人的语言里获得了和谐。“是又一片,是又一片片的树叶,落下来,落下来—”落叶,在我们的经验里,意味着死亡,离开了生长它的家园。但在泉子的诗歌里,它的枯落,在大地上却获得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新生。表面上的悲剧,暗怀着内在的希望,死,就不构成亡了。诗歌的事实,有时排斥人的现实,需要思想去融合,需要“道”去衔接,将两级的事物置于一起共存,这是泉子的拿手好戏。他不需要很多的语言就能现出效果。他珍惜他的每一个词,不随意的抛出,而是用在刀刃上。这时我想起伊利亚斯·卡内蒂《钟的秘密心脏》里的一句话:“短,更短,直到出现一个可以说出一切的词。”

  泉子是一个善于思想的人,他的每一首诗都是从心血里浸润出来的,每一个形象都是在思的路上出现的。虽说形象大于思维,但没有思维的形象,是不可靠的,也是不值得信任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语言,难以穷尽思想,有时容易偏离思想,这是语言本身的局限,是“所指”和“能指”之间不协调的关系造成思想的歧义。形象可以有歧义,往往还可以拓宽艺术空间。但思想是不能有歧义的,如果没有它有力的统领,没有它合理的指挥,一首诗就会支离破碎,成为一堆物象的残骸。我想泉子是深谙这个道理的。他的《诗之思》成为他诗歌写作有力的思想保证。伽达默尔曾提出疑问:“语言,能在多大的程度上能规范思想呢?”他的疑问是深刻的,一种向自己本身和对自己特有意见和观点的怀疑性与反驳性的返回,是形成思想的一个漫长孕育过程。把思想称为灵魂与自己的内在对话,这种对话是一种不断的自我超越。这种超越是艰难的,缓慢的,其中也许会出现犹疑、徘徊、痛苦,有时甚至绝望。不管怎样,泉子都是在用自己的语言行动,一步一步的尽可能的接近他的思想,并义无反顾。如他的《诗之思》其中的:


  1166:诗歌深处那黑洞般,坚不可摧的核,是一首诗成为一首诗,也是我们置身的宇宙成为宇宙的秘密。

  1172:必然性或真理是独立于自我,还是埋藏于自我的至深处,或许是东西方两种认知方式之间的根本性区隔,以及它们或抗拒,或顺服的秘密源起。

  1183:诗歌或艺术的魅力不在于大体上的对与错,是与否,正与奇,而是在幽微与苍茫中的抵达,是对那永远不可抵达之处的无限接近中的感动与惊诧。

  1280:将道的幽暗与寂静从万物或尘世的喧哗中拯救出来,是诗人或艺术家的内在律令,是我们必须穷尽所有的徒劳以与之相认的祝福与命运。


  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他诗歌中事物,正因为有了他思想的注入,才获得艺术上的提升。是诗,在思的路上相互碰撞的火花,这闪出的火花,照亮了事物,照亮了词语经过的道路,赋予诗歌以沉思的力量。如同海德格尔所说的:“一束光突然掠过草原的朦胧之上”……“当思想的勇气产生于存在的命令之后,命运的语言将会成熟。”

  最后还是以泉子的一句话来结束这篇文章吧:“只有知悉所有的语言与知识都作为一种谬误,作为一种羞辱的见证的人,他用无言与寂静说出了感动与祝福。”


  2016年1月1日晚定稿于安庆西围墙书房

责任编辑:苏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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