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地:在几年前一首名为《酒徒自白》的诗中,你曾提到许多闪耀的名字,并写到:“有时,太多了,我会把自己数进去。”伟大诗人的存在,对你的写作和生活分别有着怎样的影响和意义?
徐钺:一般来说,每个诗人的声音都应该是其所独有的,但同时,他也需要拥有关于其他声音的知识,不是为了模仿,而是为了更加诚实地面对自己。那些名字,那些能用“伟大”或“闪耀”修饰的名字,会影响他面对未知声音时的姿态,谦卑,或高傲。我无意于成为任何人的“精神传人”(这可能会变成一种吊诡的主体想象),但我需要这样一种意识:“把自己数进去”。或者,也可以断章取义地借用艾略特的一句话:“把他放在已故的人们当中”。
飞地:相比几年前的写作,你觉得现在的作品有哪些层面的变化?原因是?
徐钺:恰好我在今年将出的诗集《序曲》(修订版)的序言中曾提到这个问题,其中说到我几年前的写作可能在一种“崇高化”的过程中“忽略了一些真实,这些真实主要基于脱氧核糖核酸、不断重写的历史、生活、人类切实存在的庸常和庸常的重复。”而今天,我会更多地面对它们,面对它们在我的诗中出现。“而今天,和过去一样,没有任何一种崇高能够阻挡并不崇高的真实,一如希尼所言的诗和坦克。”
飞地:你是否认为有某种东西会贯穿自己一生的写作?它是什么?
徐钺:诚实。
飞地:写作时,你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习惯和癖好?
徐钺:这要看写的是什么。如果是写学术文章的话,我可能会喝点咖啡,或者酒,杜松子或龙舌兰酒,加冰。如果是写诗,或与诗更密切相关的文章,那么我只会喝酒,而不会选择咖啡,同时很可能会听音乐;——主要发生在晚上,这似乎能把我和嘈杂的琐事做一定的隔离。在09年写作《一月的使徒》时我几乎是不间断地听Stratovarius的专辑,力量金属;而15年写作一首更长的作品《在和平年代》时,我则把My Chemical Romance的The Black Parade翻来覆去地听了一个月。写作同一首诗的时候我不会更换不同风格的音乐。
另外,无论写什么,我都会抽烟,而且只抽大卫杜夫(Davidoff)。
飞地:从生活到写作,“酒徒”这个身份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可否分享一些与酒有关的趣事。
徐钺:“酒徒”这个身份在生活中已经给我带来了困扰,因为尽管承受能力已经大不如前,但在和朋友喝酒时,许多人仍会以我当初的酒量来进行判断,——然而身体总是诚实的。 我更在意“酒徒”身份之于写作时的意义,事实上,不间断地饮酒可能会取消时间的稳定性和具体性,让人同时存在于更多的时间与空间之中,并发现变动与差异之中的某些真实(我曾听朋友说起,清修坐禅也有这种效果:有趣的对比)。对具体的生活而言,这种状态可能是灾难,但对于写作,这却是回忆与虚构的炼金术中重要的成分。——当然,你可以把以上解释仅仅当作一个嗜酒者的托词。
至于“与酒有关的趣事”……我好像只能想起一些与酒有关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糗事,就不说了吧。
徐钺诗选
巴别的阴影
1
已经到了太高的地方。天空
在废墟中转醒。
一扇门关闭,月光的封条
在我们脸上
用它书脊般的神情读着:“火”。
2
深夜。风睡了。我试图读你的语言。
像夜饮者
读着从未拨出的电话号码。
3
那燕子的阵列在我们的脚下飞动。
像在尘世
厨房油腻的地板上——
一只蟑螂从我们身边爬过
拖着不耐烦的脂肪。
4
忧郁。你金色的桂冠。金色忍冬花
在你的药方上摇曳
像金子,在泥塑偶像的脸上。
5
而此刻,无人认得你:你的沉默的
虚构般的眼睛。
一队琴弦在天使手中
低声抱怨
你佩索阿般慷慨的脸孔。
6
可谁能认出你那呓语般的声音
那词?——睡梦,像磨损的打字机
寻找我的手指。
7
黎明。光像花朵的血从大地涌出。
黑暗的潮汐在我们脚下
变得稀薄。
一场灾难在空中辨认
“你”的名字:我们无言拥抱的大火。
XY
2015.Feb.23 —— Dec.13
诗章
1
谁曾在镜中看见死者,像但丁
在死的中途。
谁能把他们区分,在无人同行的路上。
谁拿出岁月的证件,等待宽恕。
我看见挂钟在渐渐暗去的墙上,用错误的时间
追逐自己。我看见伟人在他的相框里
擦了擦眼睛——
时代,那诡谲的表情。
2
夜晚升起。
黑色的光的渔夫扯动他的网
黑色的冰的头发苏醒,刺痛黑色的酒。
真实走在它自己的名字里。
它倾听,在它黑色的语法中学习它的过去。
你也是黑色的——
它的老鼠在你的生命之中感到狂喜。
3
历史感到饥饿,合起它不朽的著作。
冰箱打开又被关上,一张辉煌的照片坐在里面
喘了口气。
桌上,败坏的食物认出了我,像蟑螂
认出它必须的工作。
失眠者哆嗦着认领彼此的夜晚
药片在我耳边吱呀作响,划出完美的旋转。
4
但谁能认出它的寿命?谁能
揣测它粗暴的慷慨,它的说出你我的语气?
它会抓住所有仍凭记忆摆动的钟舌
它会掏出命中注定的手势
挥向你驯顺的晚餐——
它会喝令最后的光和赞美吹进我们,它会看见。
它会说生。它说死。
5
“如果是他还活着,而我在那时死去”
一个陌生人在回忆我时
突然说道,“不知他会怎样描述,那一天
我们见证的一切。”
哪一天?——我见证了什么?
不,什么都没有。镜中是黑暗
睡梦笼罩我,幸免于难的星星在屋顶聒噪
傲慢于它们的年龄。
XY
2016. Feb. 11~13
一间窗户向北的房间
冰已经化了,有人站在对面的屋顶上
急切的夕阳涂写他年轻的脸。
门外,几乎半聋的祖母在听电视:爱情,
人与神的阴谋,雄辩家们的战争。
一个不存在的美人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我在巨大的对白声中阅读奥登。
墨水也在喧嚣之中变暗。烟灰缸里,
没有掐灭的火在闷烧
静静地,把一支熄灭已久的烟蒂点燃。
XY
2016. Feb. 15
守夜人
“8. 上主啊,愿你开启希望之门。”
“9. 我恐惧,我要喝点白酒。”
——一位青年教师的遗书
钟响了。月光在空荡的游乐场里。
木马驮着空虚
新漆的脸孔从栅栏向外张望,惊恐于那并不存在的教堂。
过期的报道从长椅飞向一棵树的肩膀。
那里,你烧着无人问津的雪片。
街口的交通信号闪动,紧闭的门在身后低语;我听到
你在生者之中找我——
你无声的眼睛装满时间,无人认得你。
我听到钟响了。三只被抛弃的狗在垃圾桶旁撕咬
欢快地交换它们的绝望。
醉鬼在冰中漂动,拨打无人接听的号码。柏油喝着星光低声抱怨。
一个无可出卖的叛徒突然跪下,亲吻自己的手背。
你把火柴点燃,伸向他银灰色的脸,他的从未领取的报酬
于是我们四个并肩走进火里。
雪被烧沸。寒冷灼痛我们。你把右手放在我的肩上。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究竟哪一扇门
被你所守护?——凌晨三点,我们的酒只剩下一半
过期的讣告在你手中轻声翻动,无聊的幽灵吃着剩下的面包。
我看到你用银灰色的雪片书写沉默,像沉默
用它的无辜书写记忆。
你摘下一只手套,递给我,看我戴在错误的手上。
钟响了。路灯玩着猜谜的游戏;风被邀请
我看到你如旧胶片般闪动。
我看到有人睡在关于明天的报纸里。他们不识字的脸
在忽明忽暗的新闻旁微微颤抖,听着血——
听噩梦的胡茬慢慢生长。
我看到我们自身的睡梦,在木马上旋转。
你的黑暗的眼睛
站在黑夜尽头,等待岁月的蹄铁苏醒。等待
一场大雪把黎明落在我们身上。
XY
2016. Feb. 14~18 ~Feb. 23
即景
二月,阴云像等待领取供给的鸽子
在天空拥挤
它们越冬的政见抖着,静静降落
低矮的羽毛里,众神的望远镜瞬息探入
闪向晾在窗外的被单
我们在漫长的午睡之中感到黑暗
几秒钟,被一阵电话惊醒
但云忽然散开,阳光驱赶着它们向大海飞去
玻璃在时间的心跳声中向外张望
远处,潮汐耸起的背脊
XY
Feb. 18~20
来源:飞地APP
获作者授权发布于中国诗歌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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