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命里的喜鹊（组诗）

1、从一株草的背后看你

从一株草的背后看你，天空
还是蓝的，而你，好像倒下的石头
一动不动。我不认为
光临的瞬间，如此失落
因为有一件事足以证明
——喜鹊在头顶盘旋，喳喳地叫着
似乎过去的将要过去，重新开始的
也将埋葬——荒原
巨大的悲哀。当注目礼
以虔诚的姿势，反复
暴露，未知的影子
——飓风，呼啸而过

2016年9月17日

2、都说你是喜庆的

都说你是喜庆的
但听你叫了多少次，我尚不知
喜从何来。日子，不紧不慢地过
酒渍与烟蒂，让词语的柳梢
风化日久。我经常出门
也会经常抬头看天，看房前屋后
有没有你的影子：还是渴望着
突然的好运，能把自己砸晕
——这时，已来不及推论结果
只想，你的长喙——
咬住我，就再不松口

2016年9月17日

3、总想安静下来

总想安静下来，可我的居所
就是你的领地，不能说，谁
侵犯了谁，可能，都喜欢
亲近的样子。最老的一棵杨树
见证了玄衣素衿者，解救隐士的谎言 ①
而，谎言是美丽的
从南唐传至今天，常在案头
开出，有香味的花来。我想
我也会把好日子送给你的，因为
你的叫声，就是前世今生
好不容易——
积攒的口粮

2016年9月17日

4、与喜鹊很相像

欢喜，以及事发悲哀
新生，以及临近死亡
都交付一种声音，始终不变地
唱给枝头，地头，墙头，坟头……仿佛自己的事
从来没经过内心的水。这就像久处荒原的
草民，当任何质地的风，吹向
打褶的脸，只有眼神
是分不出季节的。这不是做作
故意摆出的轮廓，包括那些细节
越来越和喜鹊一样了。这种麻木的日子
似乎和圣贤无关
——你就听着它的
——你就看着他的

2016年9月19日

5、登枝的动作

登枝的动作，确实很美
花喜鹊，特别与梅进入一个画面
匠人，恨不得，原原本本地
镶进玉里。玉是不怕黑的，更高的月亮
静下来，让它长长的尾巴
翘了几翘。我想，这里有着现实的意义
至于幅度的大小，并不是草民关心的事情
要知道，登枝就是登高了
任何恐惧的想法，随着画面的起伏
被清风所代替，就象它不是我
可也代替了我。整个动作的下面
——最广阔的雪，反衬着遗忘
以及剧烈地颤抖

2016年9月19日

6、真实而又虚无的鹊桥

尽管浪头还没完全低下来
第一只喜鹊，即展开双翅，触及潮湿的
情感。这时能拧出苦水的，不仅仅是
两岸的石头。千万片，带着符咒的羽毛，去拍打
痴男怨妇——黑色的偈语。我们该以怎样
幽暗的想法，婉转面对
七零八落的数字？一场风
一场浩大的仪式，无法改变伤心的瞬间
只有一些约好的拥抱，考验不曾走过的虚无
那些该降临的，已经降临
已经降临的，也即将失去
——我们继续老着
反而无所适从

2016年9月20日
　　
7、鹊巢鸠占 

面对巢里异样的卵
喜鹊，好象视而不见，谁也不会相信
平常的孵化和喂养，由慈悲的白云
漫过干枝与枯叶。这可能附会着
巨大的隐忍，只记住：孩子
就是孩子，并缘于母性最亮的灯盏
那些寄生的动作，在展翅之后，其实都忘了
原来的样子。我们等待的结果
的确难以理解：起早捕来的
虫子，落入争食的小嘴
再回头，听听布谷的声音
——了无牵挂
它正偷窥着自己
体内的黑暗

2016年9月20日

8、鹊印 ②    

表示什么，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山鹊的忽然坠地
一位叫张颢的大人，由坠地的幻化
拣起托梦的石头。可能飞得太累了
可能日子将结尾的部分，断为
更加精彩的段落。空格，陷于落寞的表面
等待石破天惊。它以另一种形式
预言，期待已久的世相——
我们没见过的金印，如何能抵住陌生的眼神？
都说，要视功名如粪土
而，穷困潦倒的士子，往往
打着灯笼，轻叩紧闭的朱门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动作
所以，看天上掉上来的东西
就像看自己的名字

2016年9月20日

9、报喜不报忧

容易被忽视的时间
雕刻走失的泥土，由来已久
——真的逃脱不了自己，像村头的老井
离不开多年的水……喝着，喝着
就老了，就用拐杖敲打行者的名字
——这也是我喜欢你的理由。吉祥
在多难的命里，浮云一样
若即若离。那你还等什么呢？花喜鹊
灰喜鹊，对我来说，都是风
把浮云吹得更远，一直吹到
看不见的旷野，可能
再也不想去哪了

2016年9月22日

10、世俗给与的佛性

年龄大了，再也不想听一些
不幸的消息。虽然自己有着足够的山谷
却不能就此搁置祖辈的风水
——听你的声音，还是世俗给与的佛性
所有的意愿，都向着善良的人
敞开欢喜的羽毛。什么样的使者
会低飞，高翔，观照不能预料的
风声？我承认，自己在不高不低的中间
杀伐恶念。放弃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藤蔓
缠绕，一往无前的泄露
——所以，我坚信迷信
就象信你，不会变作寒鸦
就象信我，从来都知道
活着真好 

2016年9月22日

11、置于你的羽翼之下

家乡的你，和异乡的你
有着怎样的不同？你和我，又有着怎样的
类似？留鸟，常住此地
候鸟，往来如梭。我经常把千里之遥
说得更远，说来说去，就把自己
置于你的羽翼之下——打算，使劲地亲近
并没完全枯萎的枝叶。怀旧的人，喜新的人
可能兼具岁月的泥沙，当觉得
什么都无所谓的时候，之前很多励志的故事
不过笑谈而已。可我们当真了
流落了，才想起喜鹊：
以后的日子
还多了什么

2016年9月22日

12、还没有看到过大群的喜鹊

还没有看到过大群的喜鹊，漫游额头
可能还没有那么多的喜事，让未知的命
真正欢呼一次。我等待着，也并非
毫无意义。每当一只喜鹊
飞离眼前，没想到还有另一只
在旁边的野地叫了几声。随后，就有
一些影子，环着将要失落的祈祷
扇翅，低鸣，与我目目相对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来没有过的芒刺
凝聚着幸福的花色，向我展示
另一面，生活的尖锐 

2016年9月22日

注释：

        ① 唐张鷟《朝野佥载》记述：唐贞观末时，南唐黎景逸居于空青山，常有鹊巢其侧，景逸每饭辄喂之。后邻近有失布者，诬景逸盗之，遂被系狱。月余，见鹊止于狱楼，向景逸欢喜，似传语之状。其日盛传当有敕至，官司诘问，具云：“路逢玄衣素衿人所说。”三日后敕果至。景逸还山，乃知玄衣素衿者，鹊之所化。

        ② 晋干宝《搜神记》卷九《张颢》记述：常山张颢，为梁州牧。天新雨后，有鸟如山鹊，飞翔入市，忽然堕地。人争取之，化为圆石。颢椎破之，得一金印，文曰'忠孝侯印’。……颢后官至太尉。

二、命里的乌鸦（组诗）

1、夜鸦

有夜就足够了，只不过
你给夜，又打上了更厚的补丁，我随便
想一想，就撞破了那部分
——秘密的旗帜。用墨来
形容吗？站立或跌倒
习惯于流动的水
可能，再也没有如此
盛大的晚宴了——
荒原
重重地扔下
三声哀鸣

2016年9月5日

2、像铁一样的青春

一次词语的冒险
拆卸初秋，不为人知的动作
该轻的，都轻了
该重的，都重了
果实与白云，因方向的不同
而忘乎所以。注意了吧？像铁一样的青春
渐渐消退。这时候
不用太明白为什么
——榆林里的乌鸦
死守着一棵树
悄无声息

2016年9月5日

3、群鸦

不能不相信，半生的
诅咒：大片的乌云
暗藏金属的声音
——怎么也站不住的落日
不由自主地，潜入
门前的瓦罐。天空，一再落魄
我们只看见一颗颗黑星星
把受过的罪：
捆绑。押解
呼啸着飞过

2016年9月5日

4、苦情

有多少阳光，在你的
腋下藏着，当两股风
由羽毛一阵阵扎紧，我不相信
苦情会从天而降
最简单的问题，你从来
不轻易作出回应。低飞，盘旋
——初秋是可口的味道。在这个
中间的枯枝，芦花，以及半山腰的冷雨
像由史以来的
幕布，拉起台前：
惊喜而又落寞的
影子

2016年9月5日

5、最亲近的颜色

多年之后，可能还会想起
最亲近的颜色，泥土一样
击中了搁置太久的皱纹。荒原
以血流的方式，把无数个黄昏
捻碎。可你——
还会起飞，还会不顾太久的黑风
从一个枝头，到另一个枝头
大胆地凝视：圣洁
从什么时候，开始了
蜕变，包括一场
无休止的
较量

2016年9月5日

6、雪鸦

就是这么简单：
雪在加厚，一只，两只……
乡野常见的大鸟
在纯白的爱里，寻觅果腹的
思想。对于这种丢不掉的习俗
我们只能冷眼旁观——
另一种铺天盖地的花，与另一种
火焰相比，显得尤其茂盛
但，耀眼的孤独
可能开启了，旷野
最隐秘的消息

2016年9月5日

7、鸦巢

大树，持续的枝丫
托起生活的重量，原来
乌鸦是可以这样高高在上的
离巢和归巢，都在太虚
重复着神性，都在指出
相似的词，可以把玩的悬念
不求甚解——
这多么像我当下的日子：
一朵石化的云，如何
坐稳，四面的
风声

2016年9月6日

8、乌鸦的冷暖

暗，是透明的
从背面可以捅破，也可以烧毁
旧事，潮水般涌来
也许它的最初念头，就为日渐
加厚的霜，空着，回到
不易察觉的薄暮
——应该明白，走失旷野的乌鸦
毫无遮拦，并在
一个早晨
啄食，白日的
芒刺

2016年9月7日

9、乌鸦喝水

河流，在一只瓶子里瘫痪
半截诱惑，哪里还能赶走
荒原的衰草？我们感叹于不同寻常的
石子，对埋藏已久的慧根
来一次空投。上升的水
浮起侧面的命，好象上帝给予的
嬗变，在危机四伏的角落
围捕挣扎的风声
——你，恰好证明了
口渴，并不是
一件小事

2016年9月7日

10、乌鸦反哺

再也无法觅食，老了，老了
死亡若即若离，我们明白
一具尸体的背后，会将许多羽毛
潜入牛铃的碎屑。可
担心是多余的，上帝准备的虫子
并不见增多。牢不可破的瞬间，会嘴对嘴地
拉近母恩，这是用丑陋
无法解释的
花蕊——
皇天。厚土。翅膀
在人的体内蔓延诅咒
——可能很久以后，还将逼出
更多的废墟

2016年9月8日

三、夏至，不能断开的笔记（组诗）

1、 笑了

笑了，就笑了
阴阳的两面，插着
刀子般的词语。最怕熟视无睹了
后来的你，一直坠在黄昏的羽毛上
滴着血一样的爱情，与我
纽扣的颜色，极其相似
——说什么，不说什么
我们都听不见
金属的声音

2、像写诗

像写诗，最像写一首情诗
——热烈，喷薄而出
潜意识覆盖的雨，缠得紧紧的
不把潮湿留给任何人。表白
也狠怕跑了口风，在面壁的那一刻
尽量简化自己。是啊
无论哪个夜晚，我们都应该好好活着
手中的阳光，不需要
发出任何声音。睡熟了
也并不可怕——
一旦揭开脚印，死亡
会，大面积地倒戈

3、面具

面具，一旦与火
混在一起，哪里的星子
都会烧得噼啪作响。我只能
于你的眸子里找到夜：
一丛黑色的花朵，无比鲜艳
并从几世的吻里，卸下冷
——我们，可能长相厮守
也可能擦肩而过
再就是可能的游戏，更适合高处晾晒
但，面具，以及面具的背后
都已燃烧殆尽

4、 无法改变

你以为
雨下得越大，我就会
改变当初的想法吗？
该走还是要走的，大地
异常悲伤。无法结尾的青春
被缝在雨里，连同搁置许久的阴谋
——只是，下一个针脚的过失
为逃窜找到了空格，以及
更加广阔的
漂流

5、你的魂

把你的魂，贴于眼帘之内
揉是揉不掉的，睁眼或闭眼
——杀伐，仓惶的鸡鸣
这就是决绝的恨吗？
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要昨天的麦子，填补饥饿的水岸
——可我们，没有片刻的安宁，来拯救
走失的泥沙。那就大声地诅咒吧
从蝶翅上翻出雷，我却不能
暴露原形

6、看不见的手

看不见的手，摸着看不见的天
并刻出大地的阴影。当旧月亮
以恐慌的方式，躲进了蚁穴
尚不知走路的预言
能否面对，露出脚趾的
鞋子。那些树枝上的甲虫，我们也是
看不见的，由于天气的原因
把暗示藏于花纹的底色
——这也许是巡回的
墙，等一个人
挥霍一空

7、夏至

峭壁，很突兀地
遮蔽爱情的角落。日影和月影
像大鸟的翅膀，止不住地飞
——就在悬念，抽去枝叶的当口
我们会迎上去，迫使最老的孤独
丢掉，多余的
铠甲

8、不想开口

打声招呼，向一个路人
却不想开口说话。平原的风
呼啸而过，确实没有
可以敞开天光的子夜，能爬出
虫鸣和野史。影子
拉长了地平线的嘴角
随时抿一下雷鸣
那层表面的
绒毛——
便纷纷飘落

9、静默

我走在了我的前面
落后的影子，缚住新月
丢掉了曾经的疤痕。回头的话
对海岸来说，已不是容易破碎的风
静默，小心地保存着。从胸口卸下的石头
——完好如初。这时
哪里还顾得上悲哀？
期待已久的重量
一如青草的根，慢慢扎下
连接天涯的
脚印

10、 沉重

背负的沉重，绝对不是花
阳光在一个早晨，袭击了
最深的水。我们跑不出的
河流，哪里都是
光阴的梦呓：
或哭，或笑
或哭笑不得
——最大的嘲讽
莫过于，石头
笑出了哭——
隐秘的
背景

11、偶像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偶像，不存在一刻的安眠
碎，碎如一地鸡毛
所有的青天，都黑下来
像星子般没落——瞬间的风暴
这就是我的秘密吧
当最后的大浪飞得更高，无休止的
虚空，一下子沉入——
万丈
深渊

12、 等待

巨石下的黑，无缘沉重。庄稼
都茂盛着，哪里的星斗
一颗颗滑落——鸡鸣的
回音？我们等待着
拷问，像等待上帝的
一言不发。终于可以
睁开眼了，一个
成熟的夏日
会带来陌生的
伤害

13、 心事

阳光，瀑布般挂着
我还没逃出，一滴露水的
海阔天空。惦记很久的
青草，绿透了更软的话语，由羊们
开心地捋食，这很像铺满星光的眼角
始终夹着夏至的牧鞭
——也无需石头包裹的叹息了
午后，可以明了
变幻的风云，比心事
还轻了许多

14、修行的肋骨

看错了，的确是看错了
海风，一个劲地吹
一场盛大的水，好像开锅的日头
彼此照耀着。总也不能原谅的事情
在早上的脚印里，翻着
可怕的指头。狂飙
逐渐走远，我们在十万亩涛声的
残骸中，找到了一根
修行的肋骨
——生生地刻着
谁都想要的
几个字

15、 敲门

敲门，千次后的幸福
来自一次响过一次的追逐
大门，小门，任夏至穿过芒种的毛孔
那些汗就下来了。但
我们不能停歇，爱人正在门内
看着，会把埋于炼狱的
生铁，抻出柔软
——直到门后的阴影
见了雷雨，一场浩大的风
将卷土重来

16、偏旁

看不到主人，就象
看不到自己。大风和大浪
呼啸着卷过曾经的偏旁：
一个词，或者一个人的
——都在死亡与重生里，开门
那我们不需要走开，可选一个星斗满天的
夜晚：净手，焚香，祷告……
——偏旁，将切入岩石的
内心，再不能
一碰即碎

17、一半

看天空褪去蓝
看阳光触摸，不可再生的山脊
行星，我们习惯的瞬间，在夏至的摇篮底部
半是闪耀，半是熄灭
任何阻挡的花朵
已经失水，已经把它应有的重量
打入最深的流年——
供世俗翻阅。那些
熟悉的和陌生的命
——很像小时候荡着的秋千
半在天上，半在地下

18、墨竹

竹子，仍就拔高
在一张纸的围城里，节节胜利：
风竹，是顶过刀的
雨竹，是泅过水的
雪竹，是漂过白的
而——千年之后
我们自己
还不能满足这些
变暗的间隙，必须利用
夏至发光的尾部，斩断
小块的时间

四、乡野拾零（组诗）

1、粮 食

这是一个可以吃的词
童年、小耗子都对它，咬住不放
小块的秋，割下的疤痕
——满地乱跑

谷草和命
捆绑着，从高处
往地下摔——
妈！我们不疼
只是饿呀，只是数着星星
让黑和土
睡在一起

2016年4月3日

2、曲麻菜

一种原罪的指控
庄稼，集体沉默。我们
无法交待的空旷
忍受时间以外，没有压迫的

生涩：
的确，村庄与你
都是苦的，包括那些手
那些舌尖翻开的谚语
——直到
黄花落尽，齿间的叶子
已经极其茂盛。在
一场大雪之后
我们，还有我们中的你
宁愿接受审判

2016年4月3日

3、铲 地

平原的田垄，像蛇一样游走
我们是捕蛇的人，发誓除着
有毒的杂草——
烈日，汗水，盐碱
开朵花
朝下
坠着

从土里刨出的姓名
很无奈地，摆弄
无法丢弃的结尾——
我对命充满怀疑，不相信
父亲，以及锄头的那些话
能推开一堵墙
……唯一能放松的夜晚：
切开的风，养大了仇恨
向杂草，向自己
挥舞绝望的
寂静

2016年4月4日

4、抹房子

碱土，碱草，碱水
这些平常的东西，经二齿钩、铁锹、双脚的
搅和，已零落成泥，再闷着，熟着，黏着
像发面一样……那泥
就会说话了

会说话的泥，在乡亲的泥板下
变出好看的流水，填补
随处可见的
音节、斑驳，以及日子的裂缝——
一层春，一层夏
一层秋；那严冬，最后抹在了温暖之外
——这是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我们可在重叠的厚土之内
数着过去的炊烟
安身立命

2016年4月6日

5、放 牧

马牛羊，鸡鸭鹅
都可以在草尖上，找到
自由的呼吸。它们本来就是野性的
从骨子里张望，曾经的旷远、幽深与风暴
看到它们，我想到了我
想到了我的前生，是不是
与它们很像？
——仓皇之下，牧鞭
会攥在未知的手里

不忍心抽打，那些轮回的
嘶鸣，当同病相怜的水
裹着硬壳：良心，发现了
更低的头

2016年4月6日

6、地主羔子

让我低头认罪
像羊羔，像猪羔。这样的称呼，
把尊严织进铺天盖地的网内
踩着，碾着……乡亲们
不相信眼泪、乞求和愤怒
可我也不相信
父母麻木的手
能拯救，睁眼的
蜜蜂……

深藏，扭曲
血性盘踞的土内，我
相信了地，相信了主
相信了一只甲虫，多年后还爱着钟声
——看草籽，敲出更多的火

2016年4月6日

7、杀年猪

杀什么，能像杀猪这样痛快
往往和年、和喜庆连在一起：
水与火的两边，褪去了黑暗
露出腊月，光溜溜的
白条
——你看，多像我们
出生时的样子

野菜喂大的猪
无疑是绿色的——
飘散着阵阵残忍的香
我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从炕头挪到炕梢，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事
——这种幸福延续了很久，并在
后半生的日子里
经常梦见
复活的
冤情

2016年4月7日

8、出 殡

没有哀乐，没有花圈
有如生前，父亲的葬礼是简单的
在老屋停放了三天，哥几个
把住着父亲的小房子
送向祖坟——

黄的纸钱、白的孝布
与这个隆冬的脸色，相一致
大块的冷风，起于脚跟
像楔子一样，被钉入开启天堂的镐头
沉重，露骨，尖锐……
叫不出声的空虚，随着最后一锹的祈祷
尘埃落定
——新的、旧的，又能怎样？
多年之后，我尚不知
家在何处

2016年4月8日

9、扎莫棵

镂空的石头，想法是球形的
面对肃杀的旷野，慢慢枯萎——
春风浩荡，对别人可能是高兴的事
但于你，于你孤独的初心，已经折断了
故土，一动不动的守候：
马上降临的迁移，与时间，与燃烧的野火

永远，像离家的第一次
棱角……因为轻，因为碎裂
我们——
为可能的方向
预付着灰烬

注：扎莫棵，即蓬草

2016年4月9日

10、车前草

从天上掉下来
摔入路边、牛迹，千万种呼唤
深扎匍匐的性子。病态
这是很多人的看法。所以，你用更多的小名：
车轱辘，当道，牛遗
——迫近风尘。指点
没有遮拦的野外，一种
掠夺和挤压的借口
在车马无情的
患处
铮铮作响——

你没病，我们却病了
最贱的炮制，好比天上的影子
清热，明目，解毒……

2016年4月9日

11、柳树毛子

体内，长了三十多年的
枝叶，已经伸出了体外
阳光一过，总惦记孤独过滤的流沙
跑出走失的幼林。虽然，那些负累，在这儿生了根
还是常叫的柳树毛子，但被
犁尖拱破的绿荫，将无法拆卸
檐下的水

别说不认识
别说我不曾来过
虚掩的老家，有道
撕开的
门缝

2016年4月10日

12、大沙坑

从眼睛里抠出沙子
从沙子里看走眼睛。这些
都是明明灭灭的；还不时地，惊讶于风声
以泉水的方式，解释一则寓言
逃难的
表情

——挖吧，挖吧
黄金的颜色，正如那些
摆弄洛阳铲的手
悄悄地打开
暮地的
门

2016年4月11日

13、拔顶

盐花、碱花，也是花
开得热烈，我们天天顶着过活
开始没有任何意义的赞美
似乎日子，就能这样坚持下去。直到有一天
厌烦了抒情，再也找不到曾经的
甘甜，那些与金属相同的经历
将寸草不生。因为我们都无法抵抗
咸涩的宿命

从来，枯萎与暮色有关
父兄不承认，不能修复的赤裸
把散发光芒的头，置于更深的荒年
那能照亮什么呢？这正是需要担心的冲动
——其实很简单，他们没有学会
在黑与白的挣扎中，隐藏自己

2016年4月11日 

14、六号地

六号地，抓阄来的责任田
起伏不平，像家里窘迫的日子
旱时收洼，涝时收岗，没有正好的时候
父亲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这家雀儿好养活，指向任何弹性的东西：
可以搜刮野味，可以勒紧肚皮，可以模仿鸽子
咕咕的叫声。这确实是真的——
口粮，比得上金豆子，把精打细算咯得生疼
但我们不挑食，能将糠菜粥喝出肉香
能将万劫不复的祷告
请出地狱——

岗地是沿儿，洼地是底儿
以积年累月的苦辛，熬成一锅汤
刺鼻的味道，最会：通络、止痛、补心
虽然我离家日久，远去的六号地
还像一副膏药，贴近风雨的患处

2016年4月11日


五、南山，等于秋辞（组诗）

1、面对南山

南窗以南是南山
松、柳、大叶杨、小灌木
还有坡上的苞米
泅渡着它们的困惑
秋色也正翻着泛黄的诺言
涌上时光的表面

能听到风，在树梢和苞米叶子间
呼叫，看不见的手
都想把岁月的块垒卸下一部分
唯有山根下的蒿草，还是以
自己的方式卑微着
在夕阳来临之前
听天由命

南山，需要一个期限
需要一个圆满的理由
进入白霜的腹部，尤其是那些
根下的细节，因为村庄的热爱
已经丝丝入扣

我早都想好了
把那些删掉浮华的筋骨
藏在离阳光最近的窗前
让高过俗语的触摸
连同数不清的芦花，与我
简约的内心，并肩而立

这个时候，一只鸟一闪而过
南山，就空了

2、焦虑，早就挂上了白霜

我犹一只困兽
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窗外的寒露，更加重了
黄花的颜色。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之间，南山
就把秋抖给了十月

焦虑，早就挂上了白霜
如果说断肠的事情
自古有之，那斜过来的日暮
也可以像一只鸟侧身一条河

我想，我应该痛下决心了
在飞雪来临之前
把落叶和疲惫带回故乡
直到能露出笑脸
直到能大声地说话
直到一阵风卷过另一阵风
我就能摘下秋的骨节
再把它，一寸一寸地砌入
初冬的城墙，最后
在一个人人都想的月圆之夜
安然入睡

3、我比不了南山

南山不高
在南窗的对面
时隐时现

秋叶翩翩而飞
鸟羽簌簌而落
像挣扎的时光
发出金属的声音

我放不下自己的影子
就像南山，放不下
那些秋叶和鸟羽
往往在一张纸的厚度里
潜行着孤独

但我比不了南山
比不了南山的隐忍
此去经年，我恍惚
走失的一棵树
一些根须，还在山角
打着血色的结

4、靠近南山

再也没人能象我这样
靠近你，南山，白泉小镇的
南山，几条路逶迤而上
或者蜿蜒而下，蛇一样
没入比爱更广阔的唇间‘

吹声口哨，就换了口味
很重的斑驳，夹着风
从草籽的肩头溜下来
穿过寒露洗亮的蝉鸣
往泥土里扎，直到阳光再一次
发酵，那斑驳就有了
浴火之后的安静

我起步，或者落脚
都是很轻的样子，南山
一直在醒着，几条路已经像
时令一样，摊开了掌纹

其实，南山与我
都渴望一场大雪的覆盖
让可能走露的消息
无法逃脱

5、南山，等于秋辞

南山，等于秋辞
等于我几世几劫的的风
掠过果实的内心
而果实的内心包着火
都是红的
在年轮里走露了消息

火，由小到大
终于在寒露的某个夜晚
切开了比冷还轻
比风还硬的壳

我们来不及
收拢更多的借口
突围，来得那么快
许多熟悉的东西
已经化整为零
此时，需要我们做的
也只能抚摸——
碎了一地的暗伤

6、最大的影子

南山一走神
秋便碎了
骨骼在铅华洗尽之后
以蝉的姿势
穿越南山以南

当泥土与天空
抽离了隔膜，包括那些
高低错落的喘息
有一个人
有一怀慈悲
有一只连词
就是他们之间
最大的影子

7、伤口

一棵树找不到斧头
一滴血找不到刀光
很像我的一支笔
找不到南山埋伏的风声

看不见的前生后世
肯定是有伤口的
他们就在土里，和我并排站着：
扭曲，茫然，不知所措
原来，还是原来的样子
腹中，并没有刀斧……

即便如此
等走失的伤口泛滥成灾
等因穿过伤口而忘了南山
那些暴露青筋的灵魂
在肃杀之上，也已力透纸背

8、窗子

它开着，它关着
都不会喘息
它只是个画框
把南山装在里面
南山绿了，或者黄了
它也随遇而安

斗室之内
溜出季节的我，将呆望
纳入了大大小小的依恋
格子如网，至今
没有网住画里的人

我不知为什么
呆望也会变老
但比我老的
还有更短的虫鸣
以及炝拌霜雪的温暖

川流不息的想法
于事无补，我要把玻璃
擦得更亮一些
无论窗里窗外，有多少
虚妄的世故和感情
可能都像天空
像天空溃散的星子
一擦就掉了

2015年10月6日—30日

六、选择一个黄昏进入村庄（组诗）

1、倒着走出去

选择一个黄昏进入村庄
这样能看清多年前的铁锈，逃离孤独
秘密，是从怀里掏出来的
牧人只狐疑地看了一眼
一小片苍茫，便击中了羊群

晚霞，很快堵住了村口
我在装满风声的影子里
撤退，倒着走了出去——

2、抽空的忧伤

在一棵树下站了很久
看云朵洗濯往事，看村庄的胆汁
被远去的鹰，一饮而尽
我向扑倒的黑色，起誓
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想想，再想想
北山坟墓里的父亲，多年之后
还能挂念什么？这只有
天知道。当浇过庄稼的水
一滴滴穿透内心，我们才明白
一切都晚了

3、等白了发梢

那片烙印还是有的
过去的乌鸦黑着今天的黄昏
有些不合时宜。盘旋，还是盘旋
一场雪，会断送雪内的羽毛

能飞的，抓紧布置天空
除非，早已越过了红色的栅栏
许多小心翼翼的情节
等白了发梢，也没有叫开一粒
回乡的麦子

4、老房子

被乡愁穿过，土墙的骨头
晃晃，就有种炸裂的声音
院里院外的一些柴草
烘干了内心，欲说还休

空了多年的守候，已经不属于
恍如隔世的脚印，进一步，又退一步
始终没勇气，敲开斑驳的门
自己也说不清了——
一大家子人，都从这里走了出去
留下的是影子，还有影子
嵌着的影子

2016年3月1日

5、 靠近羊群

头顶，渐成不毛之地
多少往事，已经
迎风流泪——
当年，一个人从垄沟爬出来
低着头，就象现在
灰溜溜地靠近羊群

羊群急着回家，而牧放
它们的鞭子，却抽走了
幸福，最后一片叶子

6、初恋

过去的少女
她们认不出我了
我也假装素不相识

都说岁月如刀
会让满布皱纹的黄昏，滴血
那些叫不上初恋的初恋，被切得碎碎的
恍如一粒粒小石子，我不知道
该把它们掷向哪里——
村头的小河，早结了一层
厚厚的痂

7、土街

大人，小孩，一群
泥土上的蚂蚁，会在这里
翻耕嘻笑怒骂，再多的灰尘
也迷不住饥渴的方言

东家长，西家短
像西甸子的湖水，一会儿涨一会儿退的
只有坑坑洼洼的生活
偶而会咯一下脚......而由我捎来的晚风
扫荡了过往，土街不土了
空无一人

8、水渠

像我的旧书包
每天上学经过的水渠
已是破败不堪，许多裂痕和缺口
学我少年的样子，呼啸而过

更多的走失，沉重了水
我有理由相信，水是慢慢流出去的
也像我的旧书包，越来越旧
直到有一天，书包丢在了墙角
就好比那些水
逐渐冷了下来

2016年3月18日

9、北大沟

像爷爷的牙
平原的村庄，四处漏风
由西向东的北大沟，让车马，以及杂念
川流不息

干旱的年头，我们需要活命
需要摘掉枯萎的颜色，来
对付报应。这个想法苦苦地
浮在北大沟的表面。直到那些黑
那些铁一样的脸，被残忍烤化
沟里的水，才漂白了
哭丧的暗疾

10、炊烟

那天的风不大
炊烟斜斜的，有点散乱
像进村的心绪，游移不定

原来习以为常的事情
总会和家、和父母、和温暖连在一起
也肯定藏着最重的惦记
唠叨、责备，以及小粒的金子
可多年来，我看轻了这些，并大把大把地挥霍
包括回忆，包括炊烟的颜色
已由白转黑

2016年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