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


夏天，大群的鸟在麦田起落
我想应该扎几个草人
分布四野

只要我每天
调换草人的位置，鸟
就不会对危险陌生

我先用两根树杈
扎成十字，然后
用旧的衣服来穿戴

可以把它们做成
君王和修女
让它们在田野的角落日夜相望

我要在眼眶处写上眼睛
在嘴的位置写上嘴，我可以
教鸟们认字，它们也应该节制

如果在每一棵麦穗上
写上毒药，这个夏天
是否就再看不见飞翔

也许能想办法
去找只死鸟
高高地把它悬在竹竿上

庄稼和天空都认清了死
每一个活人都看到了结局……
这念头刚一出现，鸟群飞快逃散精神或一些人的争论

把一只鸟抛进羽毛
它的肉身飞得可真高

一张纸上的鸟，有相同的姿态
只是那背景不够蓝

它让我在静寂中想到真实的飞
那几乎是一种快捷的消失

这话要再说一遍也可以是这样——
你如果没有在人群中消失就没有飞高

 
◆天空落下白雪

 
天空落下白雪
石头拼出火

在路上，你想——
需要有盐的穹顶
来腌制沉默

◆情意 

在牛群中间
承受细雨
承受漂泊的结束
把它们的远行收进身体
象一只牛或一片土地
我得到的雨滴
许是从遥远的南方飘来
它们乘风而行，巨大的影子
笼罩过什么样的村庄田野
或者海洋
我也向往很多地方
但更多的时候我守着牛群
等待土地赐给我食物
穿上旧衣时才会想到
过去的一年，那情形不一样
雨落在牛的身上
透明的光彩象银子的铠甲
它们落进泥土中又将怎样
落进我身体中的雨水
再小的一滴也带着这个世界的情意

◆织工

她的梭子
穿过身体，将
一寸寸生命
织进布匹

花开在布上
越来越远

她把星星织进露水
而月色留在发丝
她的影子被窗纸留下
一个夜和一尺布同样长

白马从布的图案中驰过
秋天被细纱织出来

她的梭子织过新娘和母亲
织进一个冬天后，没有从风雪中出来

◆秋决 

饮过黄酒
饮过菊花各具形态的忧伤
而后  在你的天空
随手一抓
有失群的雁鸣
刺破了手掌
几点血
滴在远处的山上
我就向红叶出发
向红叶染过了的落日出发
据说有一种情感尚在落日之外呢
总要登高
把茱萸插在身旁感受空落
黄花的眼睛一串串
望得天空清淡
天荒地老的岩石上
扫一块净地
坐稳在自己心里
等一切远去
你走来
山顶上  一对一的相会
有雁阵过时
倍觉苍凉

◆操琴

谁在劳作后，听到
琴声湿润了泉水
盲者，他的光芒比
痛苦更加耀眼
他集合泉水与月光
在弦上他的风雪
凝结在身后，他把
胸口的热留给我们 

琴在膝上，月在头顶
弓在手里，水中倒影
映进空旷的心
他得到永远的月亮

多少年后，庞大的乐团
在远离泉水和月的地方
极力包容他的黑暗时
只听到他的衣袂飘过

◆雪原上

在雪原上，人很小
天空垂直地张挂
空气陌生，清冷
走出一个村庄
踩雪声惊动了另一个路人
他在那个高岗子上看着你
相互招了招手，算是打个招呼
背后雪原衬着他黑色的衣裳
多少年后，你走出雪原
回到城市去生活
城市也下雪，下过后
很多双脚踩上去，听不到雪的声音
路人谨慎地走过，从不相互张望
雪很快被染黑，熄灭
那天，你想到雪原和踩雪的声音
还有雪原上那个黑衣人
多少时光过去了
他现在生活得怎样

◆割麦人 

割麦人
他的镰刀磨得
飞快
他的酒也象
镰刀

那些麦子等着
倒下
象一些遥远的朋友
走过来
倒进怀里

他听到
麦子接触刀的声音
他是刀
他也是麦子
假如没有冬天
割麦人会放弃收获
酒在割他的喉咙时
他总这样想

◆中年

你回来了，在午夜
天空有青草气味
虚设的真实——一匹马
还在泥泞中

你双手开门
看见的那册书
依旧无法停止
一枝蜡，正燃烧着逃脱

◆打铁

打铁
也打江山
春天打犁铧
冬天打刀剑

打一生红火
打软骨
打出钢
站立着打
把汗留在刃上

打铁
打流水柔情
打温暖的臂弯
打火灼熟了的目光
打射出的箭
打雨围绕火的时刻

打铁
打真实的铁
打一行行
淬过火的语言

 
◆树顶

那棵树已接近天空，你
俯身时听到它最后的祈祷
森林在沉默，你
望见了天空就在树的尖顶
锯子响着，新鲜的
木屑流在雪上，散发生命的香气
锯声从手臂传向鸟巢
抬头时，天空依旧在树顶
轰然响的是整座森林
很多鸟在天空布置慌乱
你摸到躺倒的尖顶，那
接近天空的部位
依旧高远而寒冷


◆围困

 
谁在雨中等麦子回家
钟表和檐下的水滴
谁发现饥饿并咀嚼
空空的口腔
谁会用镰刀割断雨水
收一把新鲜的麦草回来
有谁打扫了谷仓
盛满冬天的漫长
庄稼已落进文字
我们在隆冬读着诗章
风雪，寂寞还有忍耐
这些从没有改变
面对雨中的庄稼，谁
可以使一切更换
 

◆连枷

 

连枷拍打秋天
落下汗和血和希望
连枷举起，收获的力量使它落下
使它沉重，使土地安眠

连枷举起，四野摇晃
犁和锄在歌的远方
连枷以结束的决心等待冬天
举起来，风雨看到旗帜
 
连枷轻轻拍打村庄
村外的土地，游子的思乡
连枷使收获的夜漫长
使诗篇跟随果实流进谷仓


◆我梦想


我梦想回到北方
做一名浪子被此刻流放
再一次扶住犁耙，紧跟着马
把摘下的小花摆在田垄上
我等待播种时低下头
让轻快的籽粒滑过手掌
倘若此时看一眼天空
明亮的云正经过头顶
多少伤口被秋天掩藏
等待大雪封闭了道路
就把薄酒传进远方
 

◆玉米


玉米从坡上下来
象劳动后农人
漫过洼地
在路边停止
玉米解开包袱
长成的茫然  象
傍晚隐约的星
只有风的歌
青苗时一样
秋天的磨镰声
已接近家园
亲人还在路上
玉米的阶梯
涌向道路，今夜
绝望的玉米在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