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

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应该有一只山羊
它应该是小的，柔顺，有一双上帝一样的目光
它会走失，正如她或他有时出走
满怀愤怒，分道扬镳的冲动
但她他最终会回来
因为那山羊也会回来

他们将继续着修缮房屋的计划
继续想着更换地板，对哪种颜色举棋不定
也将继续平凡日子里的争吵

但因为山羊，男人和女人之间有了最终的和解
使出走最终成为一场爱的仪式。
使内心生长出一种劫后余生的爱
一种满足，照亮渊面的未来
一种清除情感淤泥的阀门


婚姻

吃饭时他们总是习惯地
在各自的椅子里落座
家庭生活每天周而复始
仔细数数好像只剩下一日三餐
那时他们坐下来，低着头
说话不多，一同默对
冰箱，电灯，沙发，橱柜，鞋柜
他们分吃一盘菜，谦让，井然有序
每天，几乎是每天
他们的胃共同消化着同一种食物
呼出一样的气息
彼此能根据眼神和动作猜到对方的所思所想
甚至精确到每个时辰的喜怒哀乐
他们假装对事物的看法趋同
完全为了不引起争吵
并对此心知肚明
他们在一起好像痛苦大于快乐
怨恨多于欢喜
好像是为了折磨对方才在一起，不得不在一起
多富有悲剧性啊
他们复制了自己父母的生活
（年轻时警惕过的）
现在他们作为不幸婚姻的亲历者
偶然或可说是经常有离婚的想法
但这一切都一闪而过
吃饭时他们还是轻松地坐在了一起
挨得很近，享受一顿美餐
感受着共同生活的温暖，
忍着习惯成自然的家庭生活
或是仅仅因为不能忍受孤独。


我就是在荒芜的人群中被幸运清点的人

网络并不比现实更不真实
人类的灵魂会在这里坚固地停驻，扎根
所以寻找，并不需要跋山涉水
借用无线电波就可检验是否心有灵犀
这是一种纯粹的超验，虽然一旦开始
就有空虚相伴，错乱，分裂都是它的副产品
精神游走于无形，时空无限扩大了自身
此时此地都需要重新设置
犹疑最终已经不只是你自己的犹疑
时间是倾斜的，发出停滞的鸣笛预警
原子宇宙被迷茫了刷新了
所以你一直在拥有一种空的东西
所以以空造就的词语都是你感受的一部分
空无，空有，空虚，空茫，空洞
为它欢呼，人就是空的一部分 
谁的器官从此具有空的属性谁才拥有自己。

那么今天，在它的驱动下，我等一个人
他将真的具有人形吗，电闪雷鸣的时刻
晕厥就是下一秒的命运。但我必须
等一份灵魂的复制品，等一辆列车负责运送的到达
双脚被一颗心下达的指令牢黏住地面
“爱你啊，不准跑，快告诉我你长什么样”
可是相貌已经毫无意义，只是爱的象征了
因为心灵成功碰撞的全部条件是
唯有作为人的他我的彼此的存在
我们的人形不过是一具轻浮的皮囊了。
六点三十五分，被爆炸点高尚了活着的意义
一件蓝色T恤向我靠近。而我就是
在荒芜的人群中被幸运清点的人
紧张着紧张，出口在奔涌着慌乱
再次虚幻，只有两个字在确定事实：“在找”
普赛克也在呼喊，哪一个是迎面的丘比特啊

请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单纯的爱人
在文学的世界里，已经有人给你取名戈多


那天我们的未来被一片湖泊占领

那天我们的未来被一片湖泊占领
先于始料未及，借助玩笑中的认真
我们已相互停止了对方，只保全一个
虚幻的形象任其增长，所有过往
都在压缩，凋零，对孤独的忠心
掏空了合体的热情，所以叹息和唏嘘
不必，当缺失了被对方照见的渴望
我请自己想想，真的不必，一定要相信
我们确是彼此身上掉落的一块镜子
既然雾霾已经开始救世界于水火
崩塌的信心就能强大到使人免于罹难
争辩不必，没有事实能够被真正洗涤
真的不是有呼告就有许我应答的满意
可是临界水火的人，一定要懂得借助的效力
懂得永远想象力还将再次冉冉升起
崭新着的我，最终懂得真实永远是被幻想赋予


给丰雷

当半路接到召唤
公交车正坚定地堵在它的迟疑里
人的对抗从来不及它的决心
接受着的教育是正身处一种岌岌可危
当声音送出一份请帖，灰蒙的窗外
事物转瞬不再变幻前一秒的荒诞
来，来吧，你说，我和我们等你
我开始被温暖着宽宏里的舍己
当我高速朝向你，千百秒分解丝丝牵绊
导航里有你红色的守望，为我定位出
一份友情的风向标，绝妙的中午啊
一座山带着雾霾的面具在向我靠近
裸露的岩石脊背都在假装扮演平静
可是恐惧也会袭来，当你随你的信号中断
当我拨通了三次无应答，司机也对着
熄灭的屏幕说，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朋友啊
哦不，不，没有什么事件不具有诠释的属性
当我站稳在村口，当我来到半山腰的宽阔空旷
阳光白色如风景之上的塑料薄膜
我欢喜，我简直不能容忍，
这生动何曾不是对我们自己渺小的宣战


一定要每天努力理解何为一息尚存

夜深的回返，迷途中磅礴一点点压下来，
呼吸在寻求的方向里变得急促
这不是海南，不是深圳，却是真实人间
我确信，无论何时何地，偶尔丢失的人是有福的
惶恐并不叫人丢脸，你看，这不还是穿行
在红绿灯里的人生吗，一切都尚且是保险的
世界还是清纯样，只是偶尔冲你狰狞
所以一定要每天努力理解何为一息尚存
让感恩发自真心肺腑，而不是装模作样
一定要记住新交的好友都是用来暖心的
例如这一天，目测管家岭也一如洞背
也能被住出一方世外桃源，何不纵情呀
在牛栏山的微醉里真真切切地醉一回
痛快地剥掉最后一丝与生俱来的懦弱
偷偷自怜并掂量其实没什么辉煌人生
那就去记住在餐桌上，在众人围拢着团结里
被鼓舞，鼓舞着，孤独就在人类大家庭里，
仿佛几个世纪的久远了，谁还费劲心神
去想现实和理想古老敌意的话题啊
高居云端的众神们，我竟开始在为心底
涌起的瞬息归属感自豪，如果万事皆不靠谱，
如果可以，请特赦为我排除这一件


归途
                   
方向，总有不能确定的一面
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因为风景擅长复制，瞬间就能迷失
即使雨在用面貌蛊惑人
挡风玻璃继续着刷屏
车厢摇晃，发动恒常的速度
即使撩人心扉，拥有短暂回忆的慰藉
重温幸福怎样一点点结晶
回神中竟获得一点和解的勇气
即使放任会带来解脱，穿越旧恨
洗刷理智不能化解的心结
那么来啊，一切都将一笔勾销
不去分辨，调和，只在超时空里打坐
抓住轻易就可获得的轻松，
一如呆在正在穿越的现实隧道
静坐，即使不足五分钟
            
                         2016.4.14 罗湖，洞背 


离开

为了抵达无知无畏下制定的理想
人需要选择离开，但他们说冒险就是不负责任
是自私，伤害更多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人
耸肩，摊手：代价会是惨重的，结局也注定一目了然
为什么事物在人眼里有不同的面孔
为什么不可以说人类天性中所求的安稳
打破它，灵魂就会升级开花
虽然某人某地难以割舍已血浓于水
虽然害怕试验胆量的极限
离开，多么痛快啊
虽然由此生出的疼，从此来自永远没有机会治愈的隐形伤疤


周年

走进去，这是痛苦迷途的旋涡
六月的阳光像猛烈挥舞的手臂
太阳的热力透过铝合金窗照耀你和你的遗体
无所顾忌的白脸
你就躲在那儿，像个接受检验的样品
蓝色的中山装裹着你的身体，
我想象灵魂如何将那蓝色溶入，
体内，并跳出火焰，
那几束火焰将悬挂起我哀求的脸
一周年，两周年，八周年
永恒的周年和炼炉的黑烟。
  
                2004.6 哈尔滨
                2013.5 海口修改 


中立

这海岛隐喻她的世界
却逢人虚构了
她和她的热带生活，
周身披挂着暮色和棕榈
高大的橡树
处在热力的漩涡
我们在此    
谈论它，已沦为
一种想象，词语
极具有粘稠的性质
心说：太暴露了呀
那些浪漫的情愫都不值得了吗
是的，我说，是的
我们都不是原来的，我们恰好
是两个反义词：正与反
告别了模仿他人的年代
我一下子落入中年，
是假成熟。突然我们不再是
谁的邻居，在电梯间里
汇合成一股下降的中立。


照片

坐在相片里的人
在前往海滨大道的路上
海在窗口外微微发甜
一对情侣，退缩，肃穆，独立
在时间之核的左侧，
突然变得腥咸
伸出的食指
冲破了屏障
那一刻，我们是自由的吧
必是用心顶住这身体
从不指望一个婴儿
开脱自己未来的形象
她，仅一半来自梦境
是三分之一
她需要一件宽大的事件
将自己置身其中。


尘世

在海口，岁月在降生
我必须每天起床一次，洗漱
必须每天走在去菜市场的路上
看见一张智障男孩的脸从
寻人启事里像猎物一样盯上了我
我必须扔掉过去生活在其他城市的衣物
必须像骆驼穿过针眼般和菜主讨价
必须对电梯间里女人和她的狗微笑
你说，这就是尘世，要有人静静地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