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从肖邦开始
 
见到他之前，先见到低头沉默的斯大林，
被所有人忽略。阴雨寒冷的华沙
从肖邦开始，各色玫瑰奏起交响曲，
纪念公园长凳上空无一人。
他在圆形水泥水池后边侧头向右，
身后的树林开始变黄，推开乌云，
秋的凌厉还不够，否则金色大厅将萧杀呈现。
一只鸽子降落在草坪间砂石小径上，
在天空呆了太久，大地的浪漫主义色调
旋转起民间的歌舞，爱与恨。
《b调第一诙谐曲》从暴风雨开始，
我们能到哪里躲避雨水？
“生于华沙，灵魂属于波兰”，
圣十字教堂，雨水收留慌乱的人，
他的心脏让所有心脏听见“花丛中的大炮”。
在船歌摇篮曲幻想曲回旋曲变奏曲中，
他的祖国与雨声碎在教堂前青石板上。
我注视着雕像，但不询问天空，
一个人就是一个国家，
我偶然遇到这个国家的泪水，
但幸有音乐，在寒冻中温暖颤抖的鸽子。
现在我挽住她走进历史城堡，
街头铁架玻璃中的火，生如音符，
我决定在鲜花簇拥中坐下来喝一杯。
雨水能跟随我回到遥远东方？
 
    2016.8.7  波兰 华沙
 
 
2.在华沙
 
相信爱情，相信波罗的海之上
维斯瓦河中的美人鱼，昂首挺胸，
但不相信其手中的盾牌与利剑。
在华沙、一个雨水灌注的下午，
克拉辛斯宫、瓦津基宫都比不上
圣约翰大教堂下的废墟，
比不上城堡上一声飞过的鸟叫。
复制重建的古城重新成为“遗产”，
但历史不是回旋循环的“yando”——
帽沿、交通环岛、草体字、重复迭沓的音乐，
每一个广场都自成一体。
花岗岩石柱顶端的青铜人物，高过皇宫，
但摆脱不了走廊的命运、十字路口的彷徨。
就像马车走不进每一条街巷，以及
哥白尼的日心，居里夫人的钋和镭。
捡起荒草中一片瓦砾，红色城堡
提醒每一把雨伞，不要为悲伤垂泪，
不要做仪式哀悼者。
要相信新的城市天际线带来的风
让每一片树叶从绿变黄、变红、变金，
然后垂落于大地。
要相信羽毛、诗比奥斯维辛集中营沉重，
森林进入城市，河流带走噩运，
小麦玉米地埋葬坦克的呼啸。
现在，一家“kawiaynia u. prusa”书店，
辛波斯卡、米沃什抓住我，
牛草伏特加(zubrowka)抓住骨头，
眼前一片金黄、芬芳，
得以看见草原上的阳光与牛，
比亚沃维耶斯基森林中的草叶。
哦，还有头顶结满果实的山楂树。
 
        2016.10.7  波兰  华沙
 
 
3.从华沙到柏林
 
从华沙到柏林，与坦克行进的方向
相反，阴沉乌云“积极的不自由”，
我不能确信自己“生活在真实中”。
收割后的平原，麦当劳与肯德基广告牌，
“反政治的政治”， 绿草从地下长出野花，
缩着脖子的人沉默着立在草桶边，
看着雨水一场接一场来。
雨伞已没有什么意义。
宽阔的大地，一座监狱，一片海，
松鼠偶尔在松林白桦林间打破沉默。
鱼浮出水面，吐着嘴里的泡沫。
“萨米亚特”的诗被机器搅拌，
今天美好比明天美好更重要。
太阳什么时候出来，
照耀这唯一的狭窄高速路？
我不能在深秋“功能性虚构”温暖，
冬天很快来临，即使临时路过
也要在十字路口辨识东西、
过去与未来，以及罗马与拜占庭。
“没有希望的希望所在”，长距离转移，
国家、民族都在一杯热牛奶或一首诗中驱寒。
昨晚的欢爱后，第二次狂喜即幻灭，
道路能给于我们什么奇迹？
语言？不！语言带来战争压迫叛乱，
只有瞌睡、沉默，“伟大的无意义”。
一支坚挺的玫瑰在雨水的街角无声呐喊，
大地平坦得被切去了乳房，
甚至没有一块遮羞布。
欢欣的悲观主义者看见了河流，
被刨开的褐色土地上乌鸦盘旋。
 
          2016.10.8  波兰华沙—德国柏林
 
 
4.波茨坦公告
 
夕阳把我们拉入柏林，国家历史博物馆，
前军火库、英雄纪念馆、纳粹宣传论坛，
夜色则把小雨折进波茨坦。
一截红色断墙上蜡烛点燃贝尔特，
自由与轻松从易北河、哈弗尔河中溢出，
无忧宫无忧，采茨利恩霍夫宫白云悠悠。
我能在啤酒泡沫中看到
黑麦燕麦小麦和众多湖泊的春天。
我能发布一则公告吗？
土地可以分割，天空不能。
男女可以分割，爱情不能。
森林可以分割，鸟儿不能。
河流可以分割，波浪不能。
黄金可以分割，历史不能。
或许所有金木水火土都可以分割，
但金木水火土组成的世界不能。
废墟上的枫树重生开始变得金黄，
映亮布满弹孔被火烧过的大理石罗马柱。
不断提升的脚手架宣示重建的继续，
与博物馆中诚实的杀戮呼应。
在波茨坦细节带来惊喜的酒店，
男人们围坐酒廊看绿茵上的足球奔跑，
我想起教堂前那个身披婚纱的姑娘，
金发碧眼，朝我们投来时间的微笑。
今晚我不会和她讲述什么，
包括明天的行程、历史的羞愧，
只需深吻，深爱，这一夜，值得赞美，
因此，这一天值得铭记。
 
      2016.10.8 德国 柏林—波茨坦
 
      注：贝尔特，全新一代风格酒店，氛围自由而轻松。
 
 
5.希特勒的桌子
 
旋转的玻璃蜗牛进入地下的历史，
战争在玻璃中酝酿生发，被宣传画报纸控制。
底层留给“历史上最恐怖的世纪”，
“性别之间的关系”或“战争与和平”。
只有这张桌子可靠，虽然也在玻璃中，
但其长度足以躺下希特勒和他的情人，
当然情人赤脚踩在他的半秃头上。
厚木板，雕花，桌上一角一定会放置地球仪，
柏林的位置已经被苏联红军战士击穿，
但之前他的目光能穿越什么——
勃兰登堡门下流动的火把，国会大厦的黑烟，
抑或一种标准的小胡子。
桌子不说话，像一块巨大的石头
被流水与人磨得更加光滑。
它的对面，白色的集中营模型，
无数裸体男女被送往实验室。
另一角，巨大的新议会大厦，白色苍穹覆盖，
人在罗马柱下比不上一只小蚂蚁。
我相信时间会在这里有一个停顿，
不用解说，也能从统一的蓝白竖条衣服中
洞穿战斗女人凶狠的眼神、剑的寒光。
我再次凝视桌子，又一次凝视。
一个号外：“HITLER   DEAD”,
十个字母，标题占据半张报纸半个世界，
“我的奋斗”，一本红封面的书，
70年没有人翻阅。下一个70年，
我们为什么样的桌子做着准备?
以国家、民族、领袖之名。
 
2016.10.8  德国 柏林

6.在勃兰登堡门下
 
最初是一道门，通往勃兰登堡，
纪念一次战争胜利，吞下多次失败苦果。
依然是一道门，隔离东西半世纪，
与墙连成一起成为世界“飞地”。
现在还是一道门，穿过只需两分钟，
甚至来不及给烟点上火。
新古典主义砂岩建筑，雅典卫城柱廊，
将门楼分隔成五个大门，自由出入正中间。
那么多神——英雄海格力斯、战神玛尔斯
以及智慧女神米诺娃，几被忘记，
唯有门顶中央胜利女神的翅膀吸引眼球，
面容虽模糊，但四马战车、权杖比天空清晰，
守卫和关卡早已无迹可寻。
巴黎广场、菩提树下大街尽头无菩提，
金黄的树下，麻雀越过面包和星巴克咖啡，
乌云压顶，一点也不惊慌，落在
西侧三月十八日广场、六月十七大街起点。
帝国大厦已修复，议会大厦前的树木变红，
青草坪上人民围成一圈拉手抬腿。
再过去是动物园，那里喂养诸多猛兽，
包括希特勒，他时常窜到威廉大街。
曾经不可逾越之门，胜利战车掳走又送回。
我在林荫大道上想象菩提树的婆娑，
如果继续往东，将是马克思——恩格斯广场。
现在，大雨降至，我小心翼翼地走着，
勃兰登堡门变成一块被缕空的石头，
我不能在胜利纪念柱与它之间“跑马“，
踩着新积的雨水，收获最新一枚奖章。
也不愿再次躲进博物馆，闪进咖啡馆，
还是找一家小酒馆为妙，以咖喱香肠下酒，
昏暗中想象“整个柏林就像一片白云”，
普鲁士帝国、“黄金二十年代”，
我能得出什么结论？
施普雷河注入哈弗尔河的河口处，
蒂尔加藤公园碾磨琥珀的光芒，照耀矢车菊，
白鹳， “带来幸福的鸟”，时间的 “天使”
给我送来心软的马铃薯泥。
说实话，我就是一只羽毛被淋湿的麻雀，
偶然出现在柏林，但没有找到门。
 
   2016.10.9 德国  柏林
7.在柏林墙理查检查站遗址
 
他最多做一个涂鸦者，
没有能力翻过高3.5米高的墙，
所有的传奇在坦克与哨兵的枪眼中开花。
他将涂画柏林墙的四种形式：
铁丝网、加强铁丝网、混凝土、75型围墙。
如果更精确些，那就再画上十五防线——
302座瞭望台；水泥墙，铁丝围拦和警报器；
钢制拒马；2米高铁丝围拦；
音响警报缆；通电铁丝网；
22个碉堡；引导（滑）600只警犬的缆线；
6~15米宽无草皮空地，埋有地雷；
3~5米深反车辆壕沟；5米高路灯；
14000名武装警卫；2米高通电铁丝网；
空地；第二道水泥墙，抵挡装甲车撞击；
第十五层防线就是施普雷河了。
当然他还可以再画下去，
头颅、脚印、人心，凑齐十八层地狱。
他必须认真地刻画逃离的方式——
用重型卡车和公共汽车冲击；
挖地道；把孩子装在行李箱中；
隐藏在汽车引擎旁；自制热气球；
穿着自制苏军军服闯关。
他突然觉得画反了，画在了向东一侧，
其实历史仅在西侧存在涂鸦，
东侧在墙上一片空白，
除了鲜血和墙下拼命挣扎的草。
他一路走来，鹅卵石在街道上标出位置，
到查理检查站时，脚开始肿胀，
一面墙上，一个年轻姑娘
双手在嘴边围成喇叭状向人群呼喊。
他忍不住吐了一口痰，
对着行军礼的“士兵“，开什么玩笑！
而许多游客纷纷去买高压锅，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在高压锅中，
空气沉闷，大雨又要落下。
他想带走一块碎石，
可1065个黑色十字架矗立在雨中，
他们，逃离者，在墙未建之前就已丧命！
 
   2010.10.9 德国  柏林

8.夏洛藤堡王宫花园
 
睡着的花园在黎明雨声中醒来，
对于夏洛藤堡——霍亨索伦王朝宫殿，
我们没有什么可参观的，
琥珀的“奇迹”已不存在，
浪漫主义美术如同史前和古代史没有开门。
残存的花园，从法式到英式，
随主人心情一个世纪转变一个风格，
最初朴素的爱情，由云杉大道演变为
威廉一世皇帝与路易莎皇后的陵墓。
但转塔、橘园、茶馆仍在，
整齐的白色神话雕像陪伴在两侧。
站在由黄沙与青草构成的太极地毯上，
确信一个时代结束，故事刚刚开始。
我一个人跑到湖边，施普雷河畔，
看见一只小船从金黄落叶中划来，
然后跑到对面埃奥桑德咖啡馆与你汇合，
我确信我眼睛里保存着小桥的柔美，
你陶瓷般身体里藏着温暖的花园。
我说看见了宫殿前“铁血宰相”俾斯麦塑像，
你说：“差了两个世纪”。
讨厌的小雨！
 
 2010.10.9 德国  柏林
 
 
9.德累斯顿
 
愿河流涌进心脏就像易北河淌进
德累斯顿，十六世纪的歌剧院，像河谷
环抱从东往西或南来北往的旅人。
薰衣草的香气在途中陪伴着我们到达
每一个城市，每一座圣母升天的教堂，
广场上的小丑在吹肥皂泡，
逗留小孩和零星小雨中浮现的阳光。
幸运降临我们，菊花黄枫叶红，
让我们成为萨克森王，骑马列阵，
追随韦厅王朝历代君王出征，
马蹄声碎在白色黄金——瓷器与青石板上。
音乐响起的地方，河流从森林中
进入巴洛克的石头底部，
不讲主义，花园小径墓地古桥
让我们成为河流边的草地。
奠石，打桩，防治洪水泛滥，
而新桥将使城市丧失“遗产”资格。
情人节早晨的轰炸留下“无能的山谷“，
但统一让其焕发成“硅谷”。
音乐如河流从未中止，海因里希·舒茨，
指挥棒使教堂的顶尖发出光，
平衡的力，“神奇的竖琴“。
我与圣母大教堂前的那块残石合影，
然后到广场“edelweiss”酒吧，
愿啤酒与烤肉温暖身躯，就像教堂墙壁上
黑白石砖唤醒我、河流、音乐。
 
         2016.10.9  德国   德累斯顿

 
10.布拉提斯拉发
 
我无意停留的夜晚，布拉提斯拉发，
边境上的首都，多瑙河秋波闪烁，
光镀亮山头上曾经废弃的城堡，
但仍未光临新生的古老国度。
一团乌云洒落几滴泪水后，剧院前小广场
找不到可以拍摄的角度，除了不知名雕塑，
不是诗人，即使总统也籍籍无名。
警察在星条旗下使馆门口警戒，
一群灰色鸽子，优雅飞翔。
粉红色市政厅里没有什么大事可做，
克里门高华广场，漫步一圈只需五分钟，
能去哪里？“长城饭店“咫尺之外，
街巷中的人民距离也很近，
拱形石门下一个金色圆朝东方标注——
“BEIJING  7433KM”，并不遥远，
与记忆中共同的暗影部分重合。
你有很多名字，我却记不住一个——
“普莱斯堡”、“波左尼”、“istropolis”,
对应不同语言、统治和历史。
被忽略的道路其实一直就在脚下，
不管城堡开不开门。
拍照时，两个少年突然在身后拍我肩膀，
胜利、微笑、合影，不论什么人，
国土再小也是祖国，
国家再大没有一就永远小于一，
小于烛光，甚至一滴雨水。
 
     2016.10.12  斯洛伐克 布拉提斯拉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