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亚的青春不能老去

塔琳和我说起伊丽亚时
小店就要打烊
来自首尔的衣物们
神情惺忪，软沓沓趴在墙面上
等着听睡前故事

此刻，我们身陷大城
莫如说身陷诡异，一声叫卖一盏光明
此刻，我们身陷大城
莫如说深陷荡妇怀里。左边是水果摊
右边是成人用品店。糟糕的巷子是一条
阴湿的路径，通往极乐，也通往
极痛。你钻气味的套子。自在出入、呼吸
但无从挑剔。腹部绵软、夜色疲惫
大城转过身去，从不回答谁

而她那么美。美如谎言
对自己足够狠
——伊丽亚比雪花更白更轻，照片里
冷风弄散了几缕短发
两朵红唇，点成血迹

她是娇俏的那一滴
看起来十八岁，最多二十岁

       甜酒，或者十二岁

伊丽亚穿最美的公主裙
我们都去了。那一天
——我们之后注定相互亲吻的梦呓
注定反复举杯溢出的甜酒滴。就差那一滴
就彻底醉；全旗最大的酒店
伊丽亚飞在童年最后的气泡里
十二层高的蛋糕，奶油比屋顶还欢欣
做旗长的爷爷。疼她到痛的黑T恤父亲

一切未知令人鼓舞
伊丽亚漂亮的母亲，弯做一棵紫色苜蓿
十二岁开成盛大花苞
西部蒙古人的成年礼
一个女孩，幸福人生的开始

说这些时，塔琳的眼里
也绽放出花蕾

      在Mix

整个密克斯都被包下了。
我，吉娅，乌日娜，我们二十三岁
受邀伊丽亚十八岁的生日会
——红色西装上衣的男人
三十岁，或者更老，或者更年轻
我们被介绍为老乡，姐姐
而不是同班同学

整个米克斯都被包下了，足够
掩藏女孩子们共同发育的记忆
月是上弦，为她着迷。伊丽亚是那晚的月
夺目妖冶；我们狂舞星云
缠绕着，守住逆光的背面。吞咽下真相

在二环和三环之间
工体趴成一颗硕大迷离饥渴的蛋
哪里还有空气，到处都是荷尔蒙
礼花四散的青春祭

 Mix

密克斯
或者米克斯，我们来歌唱粮食
或者秘，秘密的秘，隐秘
和藏起有关

也许是蜜克斯
小蜜，宝贝，糖心，甜蜜
   
       伊丽亚宝贝

我们二十五岁时
伊里亚是二十岁的宝贝
为四十岁房产商的新楼盘浩荡长发
又在他的枕边，铺开感伤

我们二十八岁时
伊丽亚是二十三岁的宝贝
从某双汗津津的掌心抽出手，抚他额顶
想着越来越稀薄的，不止有情

我们都有自己的宝贝了
吉娅的两岁半，乌日娜的三岁，伊丽亚
还是别人嘴里的宝贝。这一回
是个温州人，精瘦，半百
有一阵子每天要要她，要得不要命

伊里亚宝贝，藏起来的宝贝
不是老婆不是爱人流星的宝贝
亲亲的轻轻的宝贝
要永远在二十五岁

       我们偶尔说说情话

亲爱的，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

吉雅：姻缘；乌日娜：聪慧的女人
塔琳托娅：草原上的晨曦
伊丽亚：赢。赢得爱，赢得人生

那么，我是输了——还是没有呢

  一些事物适合沉睡

比如幸福过的光阴
比如某天推开家门，劈面的凄厉
比如：你终于问起的爱情
有没有那样一个人 
   
伊丽亚弹去指尖的烟灰——
活着，放弃妄念，竟如此容易。
那折磨三年的心忧就是了吧，以爱之名
直到，无法再瞒下去。他要求去见那俩人
我不该绝望，至少他很认真

一些事物适合埋进黑夜里。比如
抽身而去的背影，白日梦
比如你说的那种活法，像大家一样。
残星燃尽，陨石下落，俗世之心是
不甘心，直到
习惯黑

   卑微的秘密

如何  从内心底吐出这一切
尊严而有层次

如何带你走进这追溯的河流
带你一一确认。那些飘摇着的无名花草
高举光洁和贞操
爱与隐秘，都是巨大的
缝隙

   火车喊出凄厉

要怎么办？所有亲人都和他们断绝了关系
亲人，他们只喊我一个亲人

我和你说过凄厉，推开门砸下来的凄厉
十五岁少女的心，手接住的凄厉
尽力
不让它烧成灰

我和你说过母亲，多少男人垂涎过的美人
从禁毒所跑出来时摔断了腿
是不是每个人在新年里都需要有家可回
——第九节车厢。回忆忽明忽暗
伊丽亚坐在虚空里
捏紧返乡的票根，和塔琳面对面
“为什么？你听，为什么火车喊出的
不是鸣笛，是那母亲喊向女儿撕心的凄厉
——去卖，卖你自己”

       马路边的父亲

他不再威风。身后
不再跟着一帮提头拿命的小兄弟

他不再威风，躲进女儿的噩梦
伊丽亚抓烂一个个凌晨：在故乡
马路边的父亲伸出手，
衰竭，瘦成悲剧，超越所有单薄的比拟
被求生的欲望浸淫
再屈辱的风也无法把他扯碎

父亲在马路边伸出手，像一场不死的瘟疫
一次次。“我必须一次次及时送回去”
弥补小城过宽的马路，弥补空空张开的手
四面  鄙视和恐惧划出的白底
一次次，往那手里塞回疼
塞满给予和活命。人世的病悄无声息

健壮的父亲穿越马路，走向小小的女儿
他在喊她：伊丽亚宝贝

       斯琴酒吧里没有结局

要是臭男人都走了，你还有我们
——她说嗯，秋风里梧桐冰冷
思乡求醉。她又说切，脸色苍白如初月
——瞧你，我们真成了你老姐

伊丽亚削青春的骨头
全部活路都在脸上，欺骗和善意
布满月下阴影。她迷上了独自抚摸
多么优美，这领地。这双峰，这沟渠……
像休战的士兵 在擦拭武器

吐出残渣吐出余孽吐出累
该死的亲人，还得忍下在胃里。
吐醒的伊丽亚和我们一样
松下腰，像个真正中年将至的女人
——服务生穿黑色燕尾，端来果盘
伊丽亚下意识挺起背，马上变回一只
蛊惑的狸。从草原潜入帝都
天赋求生的迅捷狐魅。伊丽亚宝贝

我们摇头，大笑，一直笑
伊丽亚笑得最尖声，直到，笑出眼泪
所有的故事如你预知
都有一个俗气而悲伤的结尾

        2015年5月6日19:48（发表于诗刊2015年第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