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麦地与父亲

　　麦地，上青苗的时候，麦地将要开花
　　涨穗的月份，在家里
　　总找不到父亲的影子，母亲的唠叨多了起来
　　总喜欢去村口等一等望一望
　　
　　麦地上时常是父亲扛着锄头，修理麦地
　　锄草的情景，麦地上有时，也不见父亲
　　夏天的风刮起时，麦地与麦香，覆盖整个村庄时
　　父亲就坐在地头，低洼的下水沟里
　　
　　收割的季节到了，父亲吃完饭就往麦地跑
　　母亲这时也会跟着。我这时候也会跟着
　　父亲说，我请你们母子看一本书
　　咱家关于麦地的大书
　　
　　沿着他花白的头发，阅读他著作的书页
　　唯闻身前，金黄饱满的麦穗，锤击大地的声音
　　我说父亲，这已经不是书那么简单的事了
　　这是一部可以获世界大奖的电影。母亲笑了
　　躬偻的身影，深深地皱纹
　　
       第二章   七月尝新谷米饭的事

　　知了，总是在乡村最热的季节，拧出一些风
　　摇着晒谷坪上，那些竹篷垫里的谷粒
　　奶奶手里拿着蒲扇，又讲起了
　　当年爷爷，走西口的故事
　　
　　每年的七月，江南的农村都会有一个节日
　　乡亲们把上半年，收回仓的早稻碾米
　　这第一顿饭，叫尝新米节
　　
　　会放些炮竹。奠祭历代先祖
　　坐席按祖宗传下来的老规定，一次排摆
　　有的人家，在这个时候，会许些愿望
　　以五谷丰登为重点，然后做些膜拜的动作
　　说些孝敬的话语，将今年家族里发生的
　　某些大的家事一一禀告，比如谁家儿子考上清华或北大
　　谁家举家迁移大城市了。然后恭请祖先享用美味佳肴
　　
　　新米做的饭很香很软。有点像糯米粘粘的味道
　　每年七月，尝新谷米饭，离不开杀鸡宰鸭
　　还要从稻田里，掐集一小撮稻穗
　　挂在屋里墙壁上，来年的希望
　　
       第三章  干旱的情景

　　一条断流的河，因为没有雨水滋润
　　已经裂痕很深。大片庄稼地，没有雨水灌溉
　　已成为荒漠。喝着从几十里以外
　　挑回家里的井水，木讷的父亲满脸愁云
　　
　　嫂子和妈妈，在屋里嘀咕着，侄子
　　啼哭的声音，尖锐刺耳
　　侄子马上要开学了。上学期的学杂费
　　还欠着三叔的。还有年初赊欠农药，化肥钱要还
　　
　　静坐的父亲，烟越抽越凶
　　静坐的父亲，被烟呛得满脸是泪
　　他深沉的眼里，焦虑像山一样绵延
　　
　　哥哥从南方写信回来，说，工厂经济效益不好
　　老板跑了，一个工厂上千人，上百万工资没了
　　读完信。父亲闭上那双，一个月都未曾合拢的眼帘
　　眼角几滴泪，汨汨流出
　　
　　下几滴雨吧！父亲扯开嗓子的时候，竞想把带血的疼痛
　　也扯出来。对着山峦对着稻田，和干枯的河流
　　喉咙在剧烈颤抖
　　
       第四章  温暖的炭火

　　沿着长满苔藓的石阶，进入村庄。
　　山脚有条小河。旁边是一些菜地。
　　前面就是座山，需要爬上一天一夜，才能爬完的大山。
　　
　　山路上白雪、斗笠、蓑衣紧附在，
　　山中农家小院门扉的铜环上，也不知村中，
　　谁家在办白喜事，鞭炮与唢呐的声音，
　　强行卸下一小块村里的宁静。
　　
　　那唢呐声里，装着太多太多生老病死。
       那唢呐声里，泡着无法诉说地悲痛和凄凉。

　　山下，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父老乡亲们啊，
　　至死也烤不烫，捂不暖，冷漠的土地贫瘠的荒山
　　这一生，太多的事来不及做完。
　　祖父长叹，父亲长叹。
　　
　　还是半截土墙，腐朽的门窗、断桥相伴。
　　几堆干稻草，数声牛羊喊。
　　昏暗的灯影下，乡亲们聚在一起谈一谈以往。
　　围着炭火，寒冷一尺暖高一丈。
　　
       第五章   我回到久违的村庄

　　一台手扶拖拉机，一条盘山泥巴村道，沿着一面，
　　颠簸起伏地联想，渐行渐入我的田野我的故乡。
　　开车的司机是隔壁的张大爷，没上过驾校，没有，
　　A照和B照。车已经开了十几年了。
　　机头冒着青烟，一张被柴油熏蒸的脸，漆黑油亮。
　　上陡坡的时候，一阵尖叫。
　　下陡坡的时候，一阵恐慌。
　　
　　从城里到乡下，我见到了大地，不穿衣服的黄土和山坡。
　　犹如乡亲们第一次进到城里，不习惯城里的人造假景和
　　钢筋水泥的楼与格格框框。天空，一贫如洗。
　　连半片云也没有，我翻开辞海，查找悲伤这个词语的定义。
　　那碧空万里的蓝，如同大地万物灵与肉
　　在历史的长河上集体朗诵，粗犷与苍凉
　　
　　那些田间劳作着的人们，像诗经里遥远的词条。
　　只是不见摇着木铎的歌谣唱响，这些，让我想起三字经
　　盘古、大禹、战国，春秋的激昂。
　　对布满青苔的原始森林，狮子、虎、豹、大象奔走
　　以及兽群嘶吼，火热向往！
　　
　　那些田野上三三两两的泥房、茅房，像远涉沙漠的金色驼铃。
　　风和烈日下，高粱渺小村庄渺小。沟壑纵横的土地上，
       让我想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雪，那是2008年
       那是一场有点悲壮的事故。
　　请不要问我这个事故的场景，我只要一想起雪与血就泪入泉涌。
　　一切都已经消失了，我的田野我的村庄，借我一些镰刀火种。
　　我想让我的诗句散着热，飘着香。就像刚出炉火的煨红薯。
　　
       第六章  老屋后小河边上的傍晚

　　在老家老屋后的小河边上，夏天，会种着，
　　土豆和吊在藤上的苦瓜。夏天河水里，
　　摸田螺的男孩，一声咳嗽。
　　炊烟就袅袅地，吆喝声也会急急地
　　
　　知了，把太阳叫下山坡，就呼呼大睡了
　　抱着水瓜回家的侄子大叫：好烫！好烫！
　　奶奶笑呵呵地责备说，瓜皮上还有太阳。
　　奶奶笑呵呵地责备说，赶紧放进水缸里。
　　让清凉的井水泡泡太阳。“咚”的一声响，
　　太阳顷刻间，丢失了一百多个村庄
　　
　　最后一朵白云，停留在水缸边沿上。
　　有些痛写在脸上，有些伤顺着水缸流淌。
　　倒影的黄昏，像一首唐诗一样，消失在水缸。
　　
　　这个时候，蛙鸣与灯火像猫头鹰的影子。
　　蹲在村外的老槐树上，咕噜哦咕噜哦地叫，咕噜哦咕噜哦地喊。
　　不见五指的黑夜，锋利如砍山的刀
　　直抵村庄深处的彷徨和苦难。在一两声犬吠里。
　　我与故乡促膝长谈，没有语言的磨难，唯有眼神贼亮贼亮
　　
　　蒸土豆，烤地瓜，一钵虎皮尖椒的香摆在桌上。
　　半瓶地道的北京二锅头下肚，焦虑辗转流离，焦虑像苦瓜的叶和藤。
　　把篷搭在老屋后，篷下是小河流淌。
　　
       第七章  纸上书房

　　草原上。扑面而来的除了马头悠扬，
　　还有马奶酒十万里飘香。在茫茫草的翠绿里。
　　我想化成蝴蝶或者格桑花下的毡房。
　　上黄河，下长江。
　　请来王羲之同行，书法狂草南北朝。
　　蒙古，风起，绿动，铿锵密集。
　　在我心上，我心向往。
　　今夕何夕，年是何年。
　　我心宁静，我心北上，我心无限宽广。
　　我的草原，我的梦想。
　　哪怕就在一夜之间，我突然苍老，白发如雪那般。
　　马背上邀约，长鞭直指太阳，牧放滚圆月亮。
　　看羊群归来，我梦悠扬，奔放张扬。
　　不去想，股市、楼市、期货膨胀、时局跌宕。
　　只需一笔一盒墨，喝酒唱诗，推开影子步入纸上书房
　　借来蓝天白云，挂在墙壁上，一壶天边的茶。
　　一把古筝，一曲高山流水、广陵散。
　　十指间全是温暖，茫茫草原上——
　　
       第八章  流浪的书生

　　流浪。从纸上出发。
　　缓缓行走的船，一浪一浪。
　　唐朝的鸟，手提灯盏。
　　一朵春天的花，下江南，靠近洞庭的帆。
　　一件秋天的事，从生活的深处脱身上岸。
　　失意、流亡。
　　书生的脸，瘦如江水。
　　书生的泪，割破苍凉。
　　仰天长笑的影子，唯一不避嫌疑。
　　唯有诗歌。登堂入室。
　　江铺展开来。湖铺展开来。
　　长啸、雷鸣；暴雨、狂风。流浪。
　　从这里出发，世界第一屋脊之顶。
　　
       第九章  秋日深圳

　　八月的天空细腻柔软，鹏城半岛子桂的香如酒深夜造访。
　　突然刮来地风，恰好被深圳河的几条水浪截住。
　　芬芳一低头，就把玫瑰庄园画在了深南大道上。
　　指缝里，有浓郁果香闻讯而来，惊醒了一群南来北往的鹭鸟。
　　我挥豪，我发现，秋天来了。
　　我的故乡好似在河岸，只是家在背上。唯有乡愁。
　　才能养命，我垂下头颅，这个秋天河流和我一样深沉。
　　一匹马，一条江，一个人静静流浪。
　　
       第十章   月亮下的故乡

　　在午夜，月已上屋檐。在梦里一张浑圆的脸。
       在村庄的背后，安详徜徉。静谧约来，一湖池塘
       蛙鸣，附近大小群山。
       山路弯弯。南瓜戴上了月弯、水瓜披一身星光。

　　半条乳白色的晚烟，一往情深。
　　一棵桂花树把花开在村头，那口已经干枯的古老枯井上。
　　村里有喊归的声音传来，夜以河流的方式
　　向东。乡亲们在一道沟里，筑建起泥房。
　　在一道坑里，把灯火点亮。
　　
　　夜色深沉。大山脚下，祖父在昏暗灯下清理劳累以及疾病。
　　太多太多磨难，才说小半，就被奶奶带进黄土大半。
　　幸好父亲习惯了逆来顺受。生活的苦，岁月的伤。
　　心中的苦从不沦落，心中的痛。
        从不说出，我含热泪，在很远的他乡。那么热那么滚烫。

                     （选自《作品》下月刊201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