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远红诗九首

作者: 2016年09月08日17:35 浏览:359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长笛》



  我在整个下午像一根长笛斜置于风中

  风绕着我也绕着长笛。我们被春天微微激荡

  我们的内心同时被麻或丝质的绳子捆绑

  我们要用另外的方式发声

  如果可能,这声音是去年的花朵

  倚在窗子上发出来的

  是生锈的双手从一件旧外套中发出来的

  是安息的柔肠被溪流打开时发出来的

  是春天深怀不安的灯火从碑文中发出来的

  是石头里的闪电和绵羊背上的月光发出来的

  是我省略一个名字再轻轻呼唤着发出来的



  《软墙》



  一盏被遣返的灯从洞穴爬出

  它曾是安放在逝者枕畔的那盏

  它沿着洞壁上升的时候

  夜水竖起一道道软墙

  飞虫和两三声犬吠打在墙上

  河妖和它孤独的影子打在墙上

  一棵被伐的树,挡住它弟兄的脚步

  石像和女子迎着灯光跪下

  她灰色的外套和落雪的双膝

  让灯光有些软中带硬。风一直保持旁观

  它看到杂色的落叶像虚妄的选择,浮起再落下

  它看到女子在越来越白的光中

  与石像融为一体。灯光凉得像一缕吸呼

  雪先从衣领开始,然后是双手

  一点一点埋葬她,一点一点抱紧她



  《那场极轻的雪》



  昨夜,我是在祈祷中入睡的

  随我入睡的还有一滴一滴进入血液的药水

  它们安静地融入,像一场极轻的雪落进泥土

  像一个离世的人,被藏进异乡的火焰

  送行归来的二哥一路寻问家里下雪了吗

  他怕因雪封住回家的道路

  他说一个容易伤心的人,千万不要离家太远

  清晨,我梦见零乱的树枝举起雪白的布片

  40年前娶进门的嫂子坐在镜子前梳妆

  那个刚刚离世的人微笑着坐在她身边

  忽然,他就老了,头发白了,腰就弯了

  仿佛一阵风,仿佛一场雪,仿佛一个昼夜

  拉林河瘦着瘦着就消失了,我们出生的家

  仿佛河心的一块石头,时光淹没它时

  我们的脚一点一点悬空,道路一段一段悬空

  雪花轻轻,安抚的手掌轻轻

  药水像一个带路的孩子,她说,我来了

  我带来了春风,你的身体是回暖的杏树

  不要哭,你醒来的时候、就会看到越来越近的杏花



  《疾患》



  有一种冷是两双手执意要隔绝春天

  它们像明与暗击掌抗衡,它们不惜拿出久藏的剑

  剑里的冰霜,冰霜里高度的毒

  我再一次化身水草,在深陷中吐出花蕾,吐出雀鸣

  吐出船坞中曾经的香气,吐出前生

  被灯光遗弃的围墙,三只沉默的来路不明的小狗

  错过艳事的古藤,还有一张口就说错话的书卷,书卷中若隐若现的手指



  《跟鸟儿一起活在春天》



  能跟鸟儿一起活在春天

  能让河流的指尖多出一道岸

  能让人间密语多一个温情的解

  就算春风里有一些活跃的骨节

  咚咚敲响顽冥的脑壳

  我还是愿意不声不响地化成水

  并且捂紧笨拙的嘴巴

  不让斜阳从心里溢出来

  不让丝绸从心里飘出来

  不让枯败的时光假意地泛绿

  不做发芽的姿态

  只选择吞声,只选择低飞只选择跟鸟儿一起活在春天



  《自然》



  从现在开始,我只喜欢河流上的波纹

  波纹里熟睡的草叶、鸟鸣、肚皮朝上的阳光

  不远处的矮树丛,马群和羊群还有鹿

  接下来是那些由赛跑变漫步的

  一拨又一拨流云

  最好,有几只麻雀,它们落在风上

  再被风一一推开

  我只做麻雀中的某一只,我偶尔回头

  冲风吐舌头——我不学

  岸上的石头孩子他坐在那儿太久了,他一动不动

  毕加索《格尔尼卡》

  这些肉体,这些被撕开的包袱

  它们仅剩下口腔里血色的锯齿

  和沾在锯齿上飞不动的呼吸。

  借着刀剑的寒光,它们一路下沉

  被宰杀的过程,像号筒由热变冷

  灵魂客气地侧身:请借过,请借过……

  格尔尼卡,天空掠过婴儿惊骇的表情

  马匹踏过的女人,野牛欺凌的女人

  她们拍打着夜,拍打着火焰的裹尸布

  仰脸望着城楼上送丧的马灯和一扇从开始一直抖到今天的窗子



  《鸽子》

  第一眼,却是最远处的那只鸽子

  不能分辨它的步态和身体的朝向

  以及寒流经过时它的表情

  黄色的窗框被安置在大片大片的灰中

  鸽子们在有些破败的背景中越来越小

  像失忆的时光,像时光中被冻结的大浪

  一些小的波纹如果来自窗子里垂死的心

  那么波纹也是经过他们双眼的假象

  一只鸽子继续走近。它可能是

  穿过墓地的那一只,也可能是

  从远古的祭坛上一阶一阶跳下来的那只

  它融入它的同伴,又与它们迅速隔开

  空气呈三角形颤动,一些黄色慢慢从边缘醒来

  像心脏复苏之前,像天亮之前

  像黑暗极有耐性地藏匿星光之前。只是

  鸽子们开始打开翅膀,直指这背景之外那些被母乳洗过的羽毛,仿佛新生



  《尘》



  老了是这样的。这些女人——

  她们把孩子爱成孩子

  她们把一切所爱爱成孩子

  每天,有一部分时间

  她们还原成雪

  无人碰过的雪

  她们,还原成最初

  她们,静到肋骨里

  静到泥土的腹部

  静到落叶上的微尘

  风动一下,她们动一下风停下,她们还在簌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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